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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裕作为京官,虽然也难免会有些应酬,但他与人相交饮宴喝的多是滋味寡淡,酒精度很低的淡酒,现在一旦对上这等烈酒,自然就难以入口了。
但这时的刘应箕包括同桌的郭荣等人对钟裕可就没有刚才那般尊敬了,一见他有所犹豫,郭荣就呵呵笑道:“怎么,钟钦差可是嫌俺们这儿的酒不够好吗?但咱们大同军中向来有个规矩,这头一碗酒是无论如何都要喝的,那是对诸多兄弟的尊敬之意。”
“是啊是啊,还请大人莫要嫌弃咱们这儿的劣酒滋味不好,满饮此碗!”一旁的其他官员也赶紧劝说道。就是刘应箕,这回也端着酒碗示意让钟裕喝下这一大碗足有半斤的烈酒。
杨震见状,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这是大同酒桌上的规矩?我怎么就从未听说过山西人有这种酒文化了?若是换了是蒙古或其他少数民族,我还能相信,你们嘛,这分明就是在刁难人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刚才在城门口被钟裕或者说是他身后的朝廷给摆了一道,吃了个下马威,这些大同官员心里自然不服,想要找回些场面来。于是就想到了这一招,认定钟裕一介文官酒量不大,便借这个机会来反给个下马威。不然,若他们真只是为了什么习俗的话,大可以给人换上个小些的酒杯嘛。
见钟裕依然端着酒碗没有就范的意思,郭荣便给身旁的一名下属打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赶紧高举酒杯,自己一饮而尽后道:“还请大人满饮此碗!”
“还请大人满饮此碗!”
“还请大人满饮此碗!”……随着他这一声劝酒,其他在厅内的官员也都举碗相邀,随后就是外间的那些陪同者,也说着相似的话,顿时众人耳边只剩下这一声犹如炸雷般的“还请大人满饮此碗!”了。
杨震本还打算自己出面帮钟裕顶酒呢,可一看对方这架势就知道这个想法是行不通的。他们劝酒只是手段,让钟裕和自己明白他们内部有多么团结才是真正的目的,同时这么做也是为了打压住新来钦差的气焰。
事情到了这一步,除非钟裕铁了心要与这许多大同官员都撕破了脸皮,否则这酒就必须得喝了。他也清楚这一点,故而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苦笑来:“各位,本官自琼林宴后,就没有用过如此硕大的器物饮酒。但既然这是大同城的规矩,那我这初来乍到之人也就只能依从了。不过本官有言在先,非是我不善饮,奈何因为待会儿还得去华严寺,为了不对佛门圣地不敬,本官今日只能吃下五碗酒。”说完这话,他把手一抬,脖子一仰,便咕嘟咕嘟,一口气就将酒给喝了个干干净净。
“好!”周围有人见他终于依言喝酒,而且是一口喝干,顿时就喝起彩来。随后,其他人才也端起酒碗,把那满满的一碗烈酒给灌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杨震一面慢悠悠地喝着酒,一面打眼看着身旁的钟裕,心里还有些担心这位大人会一下适应不了烈酒的酒劲而倒下呢。但在看了他的面色,发现对方连一点上头的意思都没有后,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和担心都错了。
能把一大碗烈酒一口干掉而脸不变色的人,绝对是酒场上的高手。而这个钟裕,别看他刚才有所迟疑与推脱,但那显然是在示弱,这点酒根本就不可能让他有任何醉意。
这时,其他人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在惊讶之余,也有人有些不服气起来。在给刘应箕打了个颜色后,郭荣便再次端起酒碗来,冲钟裕示意道:“钟大人,末将是个粗人,刚才说话有些冲还望您不要见怪。现在我借这碗酒跟您赔个不是,还望你大人有大量。”说着便又把酒一饮而尽。
这算是道歉的酒了,你若不喝便是不肯接受人家的道歉,显然郭荣是有意为之,断了钟裕推脱的可能。可不料这一回钟裕却根本没有皱下眉头,随手就端起了早被人倒满的酒碗,一口就干了碗中酒,随后笑道:“郭总兵这话实在太见外了。本官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辈,既然那是大同城里的规矩,入乡随俗,本官自当遵从。”
短时间里两大碗烈酒入腹,就算是郭荣这等身体出众的武将也觉着有些不舒服,可钟裕却依然头脑清醒,这让郭总兵明显有些诧异,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来。
其他人一见这位钦差大人竟变得如此豪爽也是一怔,但随后又起了竞争之心,难道我们这么多人在酒桌上还斗不过你一个文官吗?想到这儿,便又有人端起了酒碗,朝钟裕敬来。
面对这种敬酒,钟裕连犹豫都没有半点,无论敬酒者身份高低,他都不推辞,当即酒到杯干,转眼间就又有三大碗烈酒入了他的喉咙。
刘应箕这才知道原来这位钦差大人是真正的海量,便有意结束这场只会给钟裕带来名气的刁难,也端起了酒碗道:“钟大人,就请再满饮这一碗,各位也不必再频频上来敬酒了。”后面的话是对底下那些跃跃欲试的人说的。
在说话的同时,刘巡抚也很豪爽地干了自己这一碗,还有些不适地咳嗽了几声。可待他放下酒碗看向钟裕时,却发现他连酒碗都没有端起来。这让他有些不解:“钟大人,你这是?”
“还请刘大人见谅,本官刚才就已有言在先,今日酒席宴上我只能喝五碗酒。现在酒已喝足,再喝就可能对华严寺不敬了。故而这一碗酒嘛……”说着他端起酒碗,将酒泼洒在了地上。
他这一举动,让整个局面顿时又冷了下来。但面对席上众人的目光,钟裕却无半点畏惧之色,只见他一振袍襟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各位,时间不早了,今日这场接风宴本官也算是喝过了,这就告辞。路上舟车劳顿,实在想好好休息几日,还望刘大人和郭总兵能够理解。”说着,也不待他们作出反应,便跟杨震打了个眼色,拔腿就走。
他这一行为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但他刚才又的确有说过只喝五碗的话,只是大家之前没有留心故而这时便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最终,厅里厅外几百号人,只能目送钟裕和杨震他们施施然地走出宴厅。
“大人,这……”有人犹豫着看了刘应箕一眼。
而刘应箕此时口里不禁喃喃道:“这个钟裕,还真是深不可测哪……”却不知他说的是钟裕的酒量还是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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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深不可测(下)
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快,该有的礼数却不能不尽到。在稍一感叹后,刘应箕赶紧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向已走出厅去的钟裕喊道:“钟大人且慢行,让本官再送你一程吧。”说着还提起袍裾紧赶了两步。
听到这声招呼,钟裕才止住了脚步,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回身冲已过来的刘应箕一拱手道:“如此就有劳抚台大人了。”
见自家巡抚赶了出来要送走钦差,厅外那些已然有些神色不善的宴饮将士们才重新端起酒杯,拿起筷子,没有站出来与钟裕他们为难的。
刘应箕狠狠地扫了一眼刚才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这才一伸手道:“钟大人请!”
在他和随后赶出来的几名当地官员的陪同下,钟裕和杨震,以及其他参加此次接风宴的钦差护卫一起又出了巡抚衙门。此时在那里已备下了一辆很是气派的马车,却是巡抚衙门专用的座驾了。刘应箕再次冲钟裕一拱手:“就让本抚的这辆马车送两位大人去华严寺吧,还望二位不要嫌它简陋。”
这辆马车无论是模样和装饰,还是拉车的马,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自然不会有人嫌弃它简陋。钟裕虽然有比它更好的座驾,但此时自然不会如此不识抬举,便在道谢后,便与杨震朝着马车走去。
待走到车前,将欲登上车去时,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刘巡抚道:“抚台大人,本官尚有一事相求。”
“钟大人请说,只要我能做的,一定不会推辞。”
“这次本官带了两千五百多名钦差卫队前来大同。但此番要宿于华严寺毕竟不方便在佛门圣地带着这么多人马。故而,我想请抚台大人代为安置这些人马。”
刘应箕、杨震以及旁边的其他人闻言都是一怔,随后刘巡抚又是一笑:“既然是钦差大人的意思,本抚自当安排。反正那被腾出来的钦差行辕就空着,让他们住在那边,不知钟大人以为如何?”
“一切就依抚台大人的安排便是。如此,多谢,告辞了!”说着,钟裕不再耽搁,与杨震两个先后钻进了马车之中,由两三百名混合了军营和锦衣卫的卫队护卫着缓缓离开。
直到他们转过前面的街角,再不可能回来,才有一名将领很有些不快地低哼了声:“这位钦差大人还真是好大的脾气和架子。这接风宴才刚开始没多久,他居然就这么走了,分明就是不给咱们面子了。”
“他是钦差,代表的是天子,又何必给我们这些丘八面子呢?”另一名将领也阴阳怪气地说道。
“够了!”郭荣见刘应箕的神色不是太好看,便回头瞪了这几个下属一眼,制止了他们继续啰噪,然后低声道:“大人,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这个钟裕是在刻意与我们保持距离哪!”沉吟半晌后,刘应箕抚须道:“看来这次他是来者不善了。”
“那咱们该如何应对?”郭荣一听,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刘应箕随即又是轻轻一笑:“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事情还没到太坏的阶段。或许这位钟大人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为的嘛……”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露出了个你懂得的表情。
郭荣自然明白,点头道:“其实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以前咱们也没少干这些事情。但要真是这样,这位钦差大人的胃口可一定不小。”
刘应箕的面色有些阴沉,同时又显得有些无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以往来的那些胃口是不大,但毕竟那时候咱们不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吗?现在却不同了,那场兵变让我们很是被动,就是多出点血也是应该的。”
“两位大人这么说来,下官就有一事不明了。”这时,大同知府沈年也凑了过来说道:“今日席间他为何对兵变一事提都不提呢?照道理的话,他就是不好明说,也该有所暗示才是哪。”
“这就叫以静制动了。因为他很清楚,这事我们比他更是着紧,所以他只需要等着我们来提便是,然后他才好坐地起价!”郭荣猜测道。
“也许吧。如果他确实是抱着这个目的,此事倒也好办。唯一可虑的是,他居然不住钦差行辕而去了华严寺,这就有些问题了。”在沉吟了一会儿后,刘应箕才道:“不过无论如何,先派人去探探口风总不会错的。看他身边什么人最是亲近,还有那位杨千户,我们也可以刻意拉拢一下,年轻人嘛,总是比较好说话的。”
“下官明白,明后日我便派人去把这事给办了。”沈年赶紧点头应道,显然这种勾当他是做熟了的。
待把这事说定,郭荣才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刘应箕:“大人,你说他为何会如此大方,竟把手头仅有的一点安全保障都交了出来?”这个问题显然已困扰了他好一阵子,对一个将领来说,这么主动将兵权交出来是不可想象的。
“你呀,都跟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