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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哥……”陆远志把他袖子扯了扯,不服气地道:“咱不是有张太师的钧旨吗,拿出来,吓他个屁滚尿流!”
秦林摇了摇头:“再等等。”
太师钧旨对宣府巡抚、大同巡抚、征西前将军、镇朔将军这些,效果绝对是雷霆万钧,他们不敢丝毫有违;郑洛就有不同,他是王崇古、方逢时这一派的,虽然和江陵党关系过得去,但不属于严格意义的江陵党,并且此人谨小慎微、多谋少断,如果贸然拿出钧旨,恐怕他疑心秦林借与张居正的关系推卸责任,更加疑神疑鬼。
底牌,要在最有利的时机掀开。
每逢大事,秦林越发心静如水,王师爷就在旁边写他的揭参奏章,他也丝毫不管,端着茶水慢慢啜饮,仔细观察郑洛的言行举止,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郑总督虽然官气十足,既能做宣大总督,倒也不是完全的无能之辈,除了把揭参奏章交给王师爷、以便推卸责任,他也立刻送走了前面那群骚人墨客,与一众幕僚、官员对着幅大地图查看形势。
“方山、团山、白羊口、虎峪口……”郑洛把小旗插在地图上,不停用袖子擦着冷汗:“处处告急、处处狼烟,究竟哪里是蒙古人的主攻方向?”
一名参将抱拳道:“末将以为,白羊口应是主攻方向,那里是大同镇和宣府镇交接处,力量较为薄弱,并且分属两镇,指挥调度有所不便。”
另一位幕僚则摇摇头:“东翁,学生以为蒙古人的主攻方向在孤店,因为往白羊口打,即使破关而入后面也就一个天成卫,他们秋高马肥来抢劫,没有油水嘛,而打破了孤店就到大同,大同巡抚在那里囤积了无数粮食……”
众位将军、幕僚互相争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有说虎峪口、方山、须陀山的,郑洛听着都有道理,一时间心乱如麻难以决断。
“哪儿都不是主攻方向,这千里烽火,其实全都是佯攻!”
这谁说的啊,口气真大众人互相看看都不是,这才察觉是坐在一边的秦林。
郑洛推卸责任是推卸责任,这一回倒也没立即驳斥,问道:“秦将军的意思是,整个大同方向都是佯攻,其实蒙古主力对准的宣府方向?嗯,那边还没有动静,确实很可疑……”
秦林失笑:“本钦差是说,这次的全部攻势都是佯攻,目的不过是为了郑总督你这份揭参奏章!”
见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秦林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诚恳地说道:“本钦差并非推卸责任,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一力承当,但是要讲清楚,这次确实是黄台吉为了破坏招抚大局,故意制造的紧张局势,一则要显得本钦差招抚不利,二则要显得三娘子不肯下嫁、不顾大局,引发草原战乱,所以还望郑总督多考虑考虑。”
“唉……”郑洛叹口气,狐疑地看看秦林,心中犹豫不决,就看几名亲信幕僚。
这几个绍兴师爷都是官场上打滚几十年的老油条,那王师爷就放下正在写的笔,低声道:“东翁,秦某人的话怕是不能尽信,说是招抚不利,责任总归在他,说黄台吉佯攻造势,岂不知虚虚实实并无一定,如果真的破关而入,东翁您就有失土之责,朝廷怪罪下来,怕有学生不忍言之事啊!”
郑洛心中天人交战,一时间沉吟难决。
“郑总督,如果你不相信,本钦差愿亲自领兵出战以绝狐疑!”秦林腾的一下站起来,疾言厉色地道。
此时,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声从衙门外面传来,众人心中齐齐打了个突。
第655章 看你怕不怕?
阳和卫的大街上兵荒马乱,挤满了逃难的百姓。边塞各关卡的狼烟冲天而起,虎峪口地喊杀声似乎就在耳边,情知是蒙古铁骑大举南下,城中百姓顿时慌作一团,带上家伙什物、扶老携幼逃往相对安全一些的南方。
有人舍不得家中那条辛勤耕耘了许多年老牛,将它套在破太平车儿上慢慢地走,有人挑着硕大的担子,装满了坛坛罐罐,女人们左手牵着儿子、怀中抱着小女儿,老人们由儿女搀扶着在人潮中艰难跋涉,并不宽阔的街道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逃难,就在街心,有位血气方刚看上去像个童生的年轻人,正梗着脖子和长辈争执:“爹咱们这儿,先前有王都堂(王崇古)、方都堂(方逢时)整修了关卡,编练了精兵,近年来江陵相公执政,军械也精、粮饷也足,何况咱们这里还是宣大总督的驻地,就算鞑子大举南下,哪里就能轻易破关?”
“我儿,你不要说学堂里的迂话,这命咱们都只有一条,你没见过嘉靖年间俺答打破关卡……”老人想到那惨痛的回忆,脸色都发白了,顿了顿又催道:“莫说废话,快帮爹爹推车儿!”
年轻人还要争,母亲把他扯了一把,朝前面努了努嘴巴:“看那边,不是你们学里冯举人和陈秀才?都带着家小逃走呢。”
无可奈何,年轻人也只好帮着推车儿,一家子在滚滚人潮中随波逐流。
哐当、哗啦啦,一片声响惊得本来就绷紧了神经的人们几乎炸窝,原来是辆装满瓷器的板车,因为载重太大塌了架,半边车身斜着翘起来,海碗、酒杯、瓷瓶儿稀里哗啦打了个粉碎。
“天哪,整整五十两银子的货,这下我怎么活得下去哟!”瓷器贩子捶胸顿足号啕大哭。
在这紧张的时刻,哭声仿佛带着某种可怕的传染力,女人想起家里那两只下蛋的鸡没法带走,老人们时隔十年又看到如此兵荒马乱的场面,小孩子则纯粹因为害怕,全都一个接一个的哭起来,总督府门口的长街上立时一片哀声。
秦林和郑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从总督衙门走出来查看。
见此情形秦林心下顿觉惨然,但告诉百姓们蒙古人只是佯攻,并没有破关而入的实力,会有人相信吗?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哭道:“这都是俺答死了,三娘子不肯嫁给黄台吉,土默特两派对峙,约束不住各中小部族才闹出来的乱子唉,草原上兵灾一起,咱们也永远没好日子过了!”
阳和就在通商边关,草原上的事情大家也约略有所耳闻,听的这话百姓们怨声载道,说俺答封贡整整十年没有战乱,俺答一死,三娘子和黄台吉闹了别扭,立时就兵连祸结,以致遗祸我中原汉地。
郑洛一听,顿时找到了根由,留几个书办安抚百姓,自己转身就走回府中。
秦林冷笑不迭,黄台吉这手围魏救赵玩得漂亮,只可惜……他眼前一亮,朝不远处逆着人潮急匆匆赶来,身穿飞鱼服的几人招了招手。
锦衣卫在各紧要地方分驻千户所、百户所、总旗、小旗,阳和卫是宣大总督驻地,也有个百户所,派有校尉在白羊口、虎峪口和城中巡查侦缉,这里的百户听手下回报说锦衣卫都指挥使、掌北镇抚司秦将军大驾光临,立马屁颠屁颠地赶来迎接。
他老远就弯着腰跑过来,双膝跪地,口中大声报着履历:“属下小的沐恩蒋万全,隆庆三年荫袭总旗,万历二年实授阳和所百户,叩见本卫秦将军不知将军虎驾到此,有失远迎……”
秦林也不废话了,蒋万全既然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的锦衣官儿,自然有他的套路,便叫他附耳过来,低低地说了几句,最后道:“此事办得妥帖,本官保举你个实授副千户。”
“谢长官恩典”蒋万全眼睛亮闪闪的,从来富贵险中求,大明朝愿意为实授副千户提着脑袋卖命的百户官,不要太多哦。
秦林挥挥手让蒋万全去办事,自己转身回衙,不出所料,郑洛正在写一封亲笔信,准备派使者出关,交给三娘子。
“……三娘子自思自量,既蒙朝廷恩典,便须顾全大局。如今俺答亡故,若无朝廷册封,汝不过塞上一妇人尔,何如嫁与黄台吉,则仍受朝廷册封,坐享富贵安乐?”
宣大总督这封信要是到了草原上,简直后果不堪设想,可以说秦林的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秦林被气坏了,不由分说,劈手端起砚台,一下子就把墨泼在信纸上,墨汁溅到郑洛胸口,把孔雀补服都染得漆黑。
郑洛抬起头,勃然变色:“秦钦差意欲何为?本都堂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边境这百万军民”
“黄台吉就是算准你会搞息事宁人这套、劝三娘子下嫁,才派人在千里边关大举佯攻,你这么搞是亲者痛仇者快!”秦林逼视着郑洛,正言厉色地道:“而且,你以为一时退让就能平息事态?做梦黄台吉若娶三娘子、整合了土默特部,他只会得寸进尺,边疆就要永无宁日了!”
郑洛睁着眼睛,不知盘算着什么念头,终是将信将疑,而且疑还多于信。
秦林将桌子重重一拍,气冲冲地道:“罢了,说再多郑都堂也不肯信,本官为明心迹,这就率亲兵出关杀贼,就算战死沙场也好!”
一边说,秦林就一边往外走,又吩咐陆远志:“备马,弟兄们随本官出关杀贼咱们马革裹尸,也算尽忠朝廷了。”
郑洛眨巴眨巴眼睛,一时呆住,就没想到秦林有这么辣的脾气。
还是那老于世故的王师爷先反应过来,哪怕他前头怎么不待见秦林,这下子就慌了神,一个箭步跳出来,抓住秦林袖子就叫:“钦差,钦差大人,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郑洛也明白过来,速度比王师爷稍慢一拍而已,扯住秦林另一边袖子:“秦将军息怒,秦将军留步,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陆远志和一众锦衣官校看得好笑,怎么这两位前倨后恭,突然把咱家咱们当成了香饽饽?
秦林嘴角稍稍一翘,笑容是格外的坏。
郑洛你不是打官腔摆官谱儿耍官派吗,老子偏不按官场规矩出牌,老子亲自领兵出关杀贼,看个钦差大臣死在你辖区,你怕不怕?
郑洛不仅怕,是怕得要命,一位钦差大臣跑到他辖区来,他可以上揭参奏章,说秦林宣抚不利、临阵脱逃,可要是钦差大臣居然在他辖区光荣战死了,情况就会完全相反,从朝廷到士林都只问一句:
靠,不负责宣大防线的钦差大臣秦某人居然力战杀贼、死在了宣大防线,那么负责宣大防线、有守土之责的总督郑某人,那时候在干嘛呀?
郑洛能和别人说自己在打酱油吗?不失一城一地,他会是个革职回乡的结局,如果再丢掉任何一座小城,有秦林力战而死的例子作参照,他必死无疑嘉靖年间两个掉了脑袋的蓟辽总督,就是前车之鉴哪。
用尽全力抱着秦林,郑洛都快哭了,这位秦长官真他妈的愣头青啊,你不要命,我还要命……
秦林竭力挣扎着,像拖死狗似的拖着郑洛和王师爷一步一步往外走,心头早就笑翻了天,嘴里却一个劲儿地说:“杀贼而死,马革裹尸,乃我辈应有之事,取义成仁而已,郑都堂何必阻拦?”
你想取义,可我还不想成仁哪!郑洛满头黑线。
可秦林寸步不让,竟大力一挣,把郑洛和王师爷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扯了个倒栽葱,跑出去早有陆远志备了马,他翻身上马,带着五十来个亲兵校尉就往虎峪口方向跑。
此时百姓跑得差不多了,街道已被疏导开,秦林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郑洛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见追不上秦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冲着一群看呆了的参将、游击、守备、把总怒吼:“看什么看?快带兵去保护秦钦差,要是秦钦差少了根寒毛,你们提头来见!”
众将官赶紧吼一声得令,这会儿回营点兵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