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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雪羽看了凤七先生父女一眼,有话欲说,却又有所顾忌。
凤姑娘自是省得,不由嗔道:“我爹既然亲口答应放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找他们麻烦,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关雪羽见她这么说,情知非虚,也就打消了心中疑虑,随即向秦照道:“尊夫人李红姑已被我救出危境,目前寄托在宁国府矮金刚鲍玉的府中,你待事情一完,即可去彼处寻她,夫妻相会便了。”
千手神捕秦照聆听之下,不禁大为惊喜,他原以为红姑也同自己父母一并丧生,这时才知仍在人世之间,既惊又喜,只疑身在梦中,自是把关雪羽铭感心肺,永世不敢稍忘。
凤七先生果然言出必践,秦照等八人乃得背负灾银全身而退。
关雪羽也自然言无反悔,只得随同他父女返回“七指雪山”——他显然心存不解,此行宗旨如何?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就无话可说。
佛堂的礼佛蒲团上,长跪着一名素脸净容的姑娘——她便是新近来山不久的麦小乔了。
长长的秀发,披散在肩后,上身笔直而削瘦,身上披着黑色的海青,着芒鞋,白袜。
还未曾剃度落发,也未曾说过“三皈依”,她便已自个儿的这样装束,老和尚显然却也拿她没有办法。
佛堂很小,最多也只能容纳数人跪拜之用,若谈到静修、参拜,便二三人已够多了。
一抹斜阳照着佛堂的正门,碧竹绿影里,见一横匾,上书“停云”二字,佛经中有谓“停云去尘”,又云“去俗”,想来便是这个意思了。
小小佛堂,净无点尘,有一尊二尺高的红木佛像、供桌、蒲团,舍此便再无长物。
所谓入宝山而沾圣迹,闻梵音而净仪容,虽然来山不久,不过六七日,麦小乔已出落得一尘不染,她饭蔬饮水,日诵经文,望之清澈,真似神仙中人了。
然而,只是净仪容是不够的,老和尚给了她一卷薄薄经文,谓“持律篇”,她的初步从佛工作便只是“念佛”一途。
老和尚说得好,惟念佛可以“明心见性”,能深入此一门,便足够了,而“持律”
是专治感情病的一帖妙药。人在佛前,心归界外,即为佛子,亦难“了生死”,那样的从佛,真所谓“比丘灭尽,白衣传法”,可真是有辱佛门了。
是的,在参透高深的佛经之前,在俗心未去之际,在怯虑长思未除……一切复一切的孽业未尽消除之前,便只有这“持律念佛”之一途。
麦小乔只随着庙里的时间作息,早上她甚至于比庙里的和尚起得还早,晚上她睡得比他们还迟,古佛青灯,专心念佛。看来她确似什么都不想了,然而事实上呢?她是那么的苦恼,想忘的事情是那么的多,偏偏一件也忘不了、丢不掉,为此,她恨自己,暗里诅咒自己,流过不知道多少次眼泪……
出云寺正殿的鼓声响了,今日的日课到此结束,接下去便应是晚膳时间。
麦小乔恭敬地在佛前三次顶礼膜拜,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这一次诵经参佛的时间特别长,为了要把这整卷经文颂完念熟,她中午竟自废了寝食,发了次狠心,到此刻为止,她已在佛前,足足跪了有四个时辰,这时一经站起,只觉得头昏眼花,双膝发软,“啊”了一声,差一点又坐下去。
佛龛之后,垂挂着细竹编制成的帘子,里面那个小小的房子,便是她如今下榻的香闺了。
里面的摆设,再也不见昔日的华丽,只有一几一榻,一张方桌,一把椅子,如此而已。
另外角落里有一瓦缸,里面装满了清冽的山泉,那是来自高山的融雪,清寒彻骨,尝在嘴里,微微的有一点甜甜的感觉,用以烹茗,固不待言,掬上一捧洗个脸,也是别有滋味,妙不可言。
麦小乔俗家的衣服,一股脑地都收起来了,就是她随身佩带的那一口剑,也用青布紧紧缠起,压在了被褥之下,俗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端看她是不是放得下这一口宝剑了。
从前天,她就去约见出云老和尚,谁知到今天还没有见着,原因是老和尚入定去了,总得两三天才得醒转。是以这两天她越加地感觉心绪愁苦,除念经之外,无所事事,老和尚说惟念经能治一切心疾,真有这么灵吗?最起码,到今天为止,麦小乔还无能体会。
用冷水洗了个脸,揉着发酸的双腿,坐在床上只是发呆。
几只小鸟、白鹤,翱翔着就落在了窗前,山顶上穹空处,有一道彩虹,色彩绚丽极了。
好几个庙里的和尚,连袂来到崖前,面对着断崖长空,指指点点地在玩笑着,敢情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寂寞,颇能自得其乐。
麦小乔由榻上站起来,心里想着:不行,我不能老这么发呆,久了可会生病,自己找点儿乐子,去跟师父们聊聊,也许其中自有乐趣。
自从她来到了庙里,和尚们都知道了,大家只是诧异,这庙里从来就没有住过女人,也从没有挂单借住过尼姑,现在平空来了个俗家姑娘,一住下就不走了,不能不说是前所未见的稀罕之事。
和尚们心里尽管猜疑,却也不敢作声,人是老方丈带来的,谁敢吭声呢?再说这位姑娘自一住进来,就没有出过房门,除了负责服侍她的那位小沙弥明法之外,简直就没有别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
她的到来并没有为庙里带来任何不安,也就何必在意?
日课之后,晚膳以前,约莫有半个时辰左右,似乎是僧人们惟一的自由。时间,因为晚膳之后不久,接着又有晚课来到,接下去便一天结束,早早的休息了。
是以,这个时间里,僧人们特别感觉到轻松愉快,交谈一些日常琐碎,议经论武,便是嬉笑调闹,只不失赤子之心,也各自由他去。
麦小乔一径来到崖前,隔着淡淡的一片云烟,见着了对崖倒挂下来的一道瀑布,水花四溅里,雾气蒸腾——这便是那道五色彩虹的成因了。
一个年轻的和尚指着这道彩虹说:“这是五色仙女桥,我来庙四年,还不多见呢?”
另一个看来愣头愣脑的和尚,直眉竖眼地道:“什么叫五色……仙女桥?仙女,哪里来的仙女?”
年轻和尚嘻嘻笑道:“说你傻,你可真傻,连仙女你都不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愣头愣脑的和尚讷讷道,“好师兄,“你就告诉我吧……谁是仙女,仙女都长得是什么样?”他舔了一下厚厚的嘴唇,脸上带着一些腼腆,讷讷地道,“……
听说仙女都……都很美,是不是?”
“傻小子,那还用说吗——”
这个小和尚长得眉清目秀,样子透着机灵,他叫明智,愣头愣脑的叫明本,都是庙里最末的一代和尚。
这一代一共只取了六人,却分先后次序,拿眼前的两个来说,明智就较明本早来了两年,而明本又较最后来的明法要早一年,所以,后来的明法便只能称得上是个小沙弥,连听经论典都轮不上,只是操持一些闲杂事务。
听他们谈话,不脱天真,倒是怪有意思。
聪明的明智常爱拿愚鲁的明本来开玩笑。
事实上,他确实也比明本懂得多。
“哈!你可真是‘老太太上鸡窝’——笨蛋(奔蛋)一个,仙女不美谁还美?”
“美……美个什么样?”
“什么样?”摇着小脑袋,明智想了想就说,“早先出家以前,你总见过挂在门上、墙上的年画吧?”
“年画?”明本咧着嘴笑了,“那当然见过。”
“对了,年画上的女人你说美不美?嗯?”
“那当然美……只是……画的是仙女么?”
明智正色道:“当然,你可真笨透了,什么八仙过海啦,麻姑上寿啦,嫦娥奔月啦,什么何仙姑啦,蓝仙子啦,这些漂亮的女人,统统都是仙女,你说说看该有多美?”
左右看了一眼,明智压低了嗓子,又说道:“谁要看上了一眼,夜里准睡不着觉……”
明法问道:“睡不着……为什……么?”
“为……为,为你个头,连这个你也不懂,你怎么活来着?真是……怎么师父会挑上你这么一个笨货来庙里,真气死我了。”
他还真气得不轻,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大有对牛弹琴的味儿。
“你不要骂我嘛,师……兄,人家不知道嘛!”
“不知道,你难道美丑也不知道?”
“那当然知道……”
“你说说什么是美,什么又是丑?”
“那……”明本舔了一下那厚厚的唇,讷讷地道,“嫦娥,是美。猪……猪八戒是丑……对也不对?”
“算你小子还没白活,看你再糊涂,连鸡蛋、鸭蛋都分不清了。”
明本道:“我……本来就分不清嘛……不过我知道鹅蛋个头儿最大嘛。”
明智道:“我……我算是真服了你啦,得!咱们今天到此为止,不用谈了,再谈下去我真想揍人啦!”
瞧他气得那个样,咬牙切齿地看着明本,真像是要一口把他给生吞下去。
“你生什么气嘛,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好师兄……我才把心里面的话都跟你说……你干什么要揍人嘛?”
“好了,好了,你有完没完啦?”
“人家还有好多话憋在肚子里没说呢,你不要听那就算了。”
“啊——”明智眨着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直在明本的脸上转着,“那就说吧,不说出来可要憋坏了。”
“就是啰,所以人家才要说嘛!”
“你倒是说呀!”
“是……是……”明本那一张四四方方的大脸蛋子一下子变红了。
“是什么,你怎么不说呀?咦?”
“师……兄,你别嚷嚷呀。”明本讷讷地道,“我说了,你可别告诉外人,要不然我可是只有跳崖一死……”
“嗳呀……这……是什么大事呀?”
“没有……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女人……女人……的事。”
“女人的事?”
明智小和尚笑得两只眼成了两条缝:“说……给我听听,我给你拿个主意。”
“是这样啦……”明本小和尚的脸更红了,“咱们庙里来了个姓麦的大……大姑娘,你总知道的吧!”
“喝,好小子。”明智张大了眼,用力在他师弟肩上拍了一巴掌,“有眼光,还真有你一手,怎么样啊?”
“你说什么啦……可不许瞎说……”明本又舐了一下厚嘴唇,吃吃地,“是这样……
那天……她进庙的时候,我见着了……”
“啊?”这一次该明智紧张了,“长得怎么样?听说美得不得了,是不是?”
“那……那还用说……所以我才问仙女都是什么样子的?依我看那个女人也许正是下凡的仙女娘娘。”
“真有这么美么?”明智小声道,“你倒是说说看,她是怎么个美法?”
“我……我可是说不上,反正……反正……”
“反正个屁呀,你倒是说出来呀!真是——”
“反正我说不上就是了。”
“真泄气,不过,这话你也只能跟我说,要是给庙里的大师父们知道,哼!非割去你的舌头不成。”
“嗳……呀……我可不敢……我可不敢……”
明本可真是怕了,一个劲儿直向明智讨起饶来了,弄得明智左右不是,又好气又好笑,安抚了半天才算把这个傻小子给收住。
“真他娘地——”明智气不过地说道,“你说吧,晚来有晚福,明法那小子右真有福气,单单选上他来侍候这位大姑娘,每天进进出出,我的天,这该是什么造化呀……”
“可不是……我跟他说了好几回,叫他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