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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2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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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氏本来已经歇下,听闻有太初的家书,赶紧披了薄褙子就爬了起来。

    苏昉默默站在一侧,看着灯下魏氏静静盯着那薄薄两张纸,慢慢的,一滴一滴的泪落在纸上,晕开墨花。他想开口宽慰她,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都无用。

    魏氏她一动不动,许久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宽之,可否代婶子写封家书?”

    苏昉轻声应允了,派人取了纸墨笔砚,将琉璃灯挪到窗下的长案边,提了笔,似有千钧重,若是她自己写,只怕怎么也落不下笔去。

    魏氏垂眸看着手边的烛火,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微凸的小腹上,轻声道:“大郎二郎,你们的妹子已经会动了,动得比你们那时候都厉害。她真懂事,从来不为难娘。娘住在太初的岳家,十分太平,有人说话,吃得也好,还不用下厨,又没有你们四个烦人精烦娘,好得很。”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有些哽咽:“娘好的很,就是早上腿会有些肿,元初你这个臭东西,还不滚回来替娘捶捶腿?”

    苏昉闭了闭眼,抬起手中笔,笔头轻轻划过他眼下,了无痕迹。

    “你不肯回来就算了,省得汴京的小娘子们把百家巷挤成百花巷。”魏氏含着泪笑道:“你们两个替爹娘多照顾照顾你们外翁外婆,元初你再不愿意吃野菜饼也要吃上一两片,让你外婆高兴高兴。夏日里吃瓜别再用拳头砸碎,你外婆看不得你弄脏衣衫。娘今年只给你们妹子做衣裳,就不给你们做冬衣了,你们兄弟四个记得赶紧打赢了回来,自己去成衣铺子买。若见着你们爹爹了——”

    魏氏拭了拭泪:“跟他说,宽之在替家里修缮屋子,让他安心打仗就是。你们四兄弟千万都要好好的滚回来,回来伺候我们母女两个。”

    苏昉写完这絮絮叨叨家常话一箩的家书,给魏氏过了目,才落款“恐婶子操劳,由宽之代笔。”

    他辞别魏氏,黯然离开。还没走到二门的垂花门,才想起来自己走得神伤,竟连灯笼也忘记提了,身边那童儿才六岁,半夜里人还浑浑噩噩的也没想着,便停了下来让童儿回去取。

    夜色如水,苏昉静静走到一棵槐树边,看碧空高挂着的下弦月,不知千里之外秦州的陈太初陈元初,还在出征路上的陈青,会不会也看到这月色想起汴京的家人。忽地却见一个女使匆匆下了抄手游廊,四处望了望,就钻入了园子里的一个假山的山洞中。

    苏昉皱起眉头,落脚极轻地往假山走去。如今家中王璎遭软禁,婆婆身子也不爽快,二婶虽然理事,却只是勉强撑着。内院里若有什么鸡鸣狗盗见不得人的事,他绝不能坐视不理。

    “好婶子,求你给奴家嫂子再好生说一说,奴家存了四贯钱,愿意都给嫂子她买些脂粉,只求嫂子让哥哥来苏家替我止了契约,领奴回去罢。”

    “唉,你呀,你怕什么?那凤鸟玉坠的事,又不是你说出去的。开了春后连我们二门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小娘子颈中戴着那宝贝好看得很。虽说小娘子是因为那玉坠才遇了害,可娘子都没怪罪你,你怎么倒想着要回家了?”

    苏昉如遭雷击,浑身冰冷,禁不住颤抖起来。阿昕遇害是因为那玉坠?

    “好婶子,你不晓得,还有个事,奴心里慌得很。”那女使声音颤抖起来:“那日小娘子返过头要找孟家九娘子。孟家那个惜兰,说孟九娘子和燕王殿下在桃林里说话。小娘子就笑着说要一个人去吓唬吓唬他们,后来她出来的时候神色难看得很,奴怎么问,她也不说。再后来,她一定要独自留下同陈家郎君说话,将我们都赶回了寺庙里——这才出事的。奴怕得很,那孟九娘子来探望魏娘子的时候看了奴好几眼——那位殿下如今又——”

    山洞里一声惊呼。

    “嘘——婶子您轻些,好婶子,奴连这都说给您听了,求求您了。奴只想早日回家去。”那女使的声音带了哭腔。

    “你且把话说清楚了。”苏昉冰冷的声音在山洞外响了起来。

    “啊——”洞里两人吓得瘫在石壁上,惊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宋朝士兵的口粮,禁军一个月两石五斗(近六十公斤),是很厉害的,平民老百姓一个月口粮只有六斗(近十五公斤)左右。厢军(义勇)也有一个月两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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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2章

    苏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回到外院的。屋里还点着灯火; 乳兄燕大在院子门口等着; 见童儿提着灯笼引了他回来; 赶紧接过灯笼; 一把扶住脚下不稳的苏昉:“大郎?”

    苏昉默默推开他; 跌跌撞撞进了屋里; 反手将门关了起来。

    燕大看着屋中灯火很快熄了; 转头去找那童儿问话。

    苏昉静静坐在床沿边; 一动不动;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方才熄了灯后,左腿不慎撞在椅子角上; 现在开始钝钝地痛了起来。

    他合上眼; 又睁开眼,都是苏昕的面容。大笑的她,调皮的她,凝神倾听自己说话的她,一脸孺慕的她; 幼时耍赖的她,嚎啕大哭的她; 额头撞破后反而来安慰自己的她; 久别重逢后惊喜的她; 受伤后忍着痛的她,怕成了陈太初的负担而忧心忡忡的她,犹豫着想退掉周家亲事的她; 还有为了护住他送的凤鸟玉坠而被害死的她。

    那是比亲妹妹还要亲的阿昕。

    幼时他看着娘亲一点一点失去光泽和亮色,离他远去,他还能抱着她求她别丢下阿昉。可阿昕呢,阿昕是他亲手推入深渊的。

    他不是有意的,他看着阿昕像娘亲一样,那么鲜亮活泛的面容,渐渐沉静枯萎下去,他才把凤鸟玉坠送给阿昕,告诉她那个傀儡儿虽然不在她手里,可是这个能替他娘亲替他陪着她。

    是他逼她问心的,是他告诉阿昕爹娘的事,六七岁的时候他就明白娘亲不再喜欢爹爹了,她看爹爹的时候双眼不会再发光,她同爹爹说话时变得淡淡的,甚至夏天树下乘凉时,爹爹坐到藤床上来,娘亲就会笑着走开去做些吃的。他知道一定是爹爹伤了娘的心。就算后来他长大了,明白夫妻终老和心悦不心悦无甚关系,就算他知道天下的女子,并不是都像娘那样盼着和一个知心人白首到老,可他愿意给自己日后的妻室这份承诺,他更不想阿昕和娘那样郁郁而终。

    阿昕和娘一样,至情至性,又绝不愿强加于人,她一天天瘦下去,和娘那几年一样,他害怕,怕会失去这个家里他最亲近的人,是他劝她退亲的,劝她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也许有朝一日她不再心悦陈太初,也许她能找到一个爱重她心里只有她的男子,也好过那样折磨自己也消耗不相干的人。

    他既不愿阿昕变成娘那样的女子,更不愿阿昕变成爹那样的人误人误己。她明明答应他了,会好生思量的。

    “不怪你的,大郎,也不怪太初。”二婶哭着说:“你也是为她好,谁想得到——”

    “时也,命也,大郎勿多虑。”二叔叹息道。

    他知道,二叔二婶不愿让他自责才瞒住了玉坠的事。他当时生陈太初和赵栩的气,陈太初来祭奠阿昕时,自己用尽全力揍了他,而陈太初一言不发承受着。

    现在谁能来打他?他宁愿被恨被责骂被痛打。

    他又能找谁去报仇?陈太初能千里不眠不休追杀程之才。他苏昉能做什么?

    陈太初自责自愧内疚,能迎娶阿昕的灵牌让陈家人永世供奉香火祭祀她,让二叔二婶安心,他这个元凶又能做什么?

    娘亲为何在阿昕离去后也远离了阿妧?她是不忍心怪罪自己,还是不忍心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才悄然遁去?

    苏昉禁不住抬手掩面,肩头微微颤抖起来。

    屋外赶来的燕妈妈慢慢放下了要敲门的手,听着屋里那如受伤后野兽独自舔伤口的呜咽声,捂住了自己的嘴,转头对燕大摇了摇头。

    ***

    五更天,第二甜水巷的打更人沿着孟府的粉墙下一溜儿往汴河走去,打着更鼓,唱着更词。

    九娘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她刚起了身,外间的玉簪已举了灯进来:“小娘子魇着了?”

    九娘有些恍神,这场景,这话,好像以前发生过许多回似的。昨夜七娘不知为何,跑来听香阁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甚至想赖在她东暖阁里睡,最后被乳母硬请了回去。也许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她才做了那样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阿昉娶了亲,红绡盖头一垂到底,新房里处处喜气洋洋,她看着也欢喜得很。阿昉自己选的娘子,一定很好。

    盖头掀开来,却是七娘。七娘抬起眼看见阿昉,霍地一把扯下盖头扔在地上往外走:“我要嫁的是燕王殿下,怎么却是表哥你?错了错了——”

    阿昉却在后头追她:“阿姗你回来——”

    她急得要去拉阿昉,却拉了空,死命要喊,却发不出声。

    低头就着玉簪的手喝了两口水,九娘索性起来动了动,舒展了一下手脚,问玉簪:“昨夜我惫得很,也没看你和慈姑收拾了些什么,可都弄好了?”

    玉簪笑道:“小娘子只管放心,都收拾好了。一个包裹给燕王殿下,一个包裹给那章家大郎。张理少昨夜还差了人送信给郎君,说今日卯时三刻来接小娘子,还请郎君同行,约莫提起了户部的事,郎君高兴得很。”

    九娘一怔,起复孟建?六郎在政务上天分惊人,驱逐吴王起复苏瞻,重设平章军国重事,一环连一环,算准了二府和各部臣子的心态,不比阮玉郎的谋算逊色。只是他即将出使契丹,为何会有起复孟建之意?就算要打压曾投向太皇太后的孟存,孟建这户部小小的官职,也丝毫没有能和孟存抗衡的地方。何况这次孟存在国子监和太学掀起的千人联名上书,虽然实际上是张子厚胁迫所为,却依然让苏瞻承了他的情,更令得京中清流大为赞叹,纷纷聚集到了他身边。

    卯时还未到,木樨院的侍女已经来了东暖阁两回,说郎君已经准备妥当了,请小娘子快些。

    九娘带着玉簪惜兰和慈姑到木樨院拜见了孟建和程氏。

    孟建接过程氏手中的一叠交子,塞入袖袋中:“来来来,一起用饭,爹爹昨夜特意让厨下熬了你爱喝的鹌子羹。”

    程氏穿着家常褙子,听了他的话,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径自入了座:“你要想让阿妧跟殿下说几句好话,直说便是。这十四年里头一回讨好闺女,当阿妧看不出你想什么?阿妧,今日你表舅去不去送殿下?”

    九娘行过礼请过安,在程氏下首坐了:“阿妧不知能不能遇到,若是见到表舅了,娘亲可有话要女儿转告?”

    程氏几次去苏家,都没见到苏瞻,便嘱咐九娘:“下个月就是你姑婆婆七十大寿,你问问表舅可要操办,若是需要娘过去帮手,便直接叫我就是。若是等我们都去了苏州,就难得见上面了,唉。”

    孟建不以为然道:“哪用辛苦娘子。张理少才是殿下的心腹之人,他主动跟我提起——”

    “切——,你懂什么?怎地我和表哥家亲近就只能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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