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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剑歌-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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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类人在流云渡也并不是少见的,以我的经验,要看这些人中的一个在他们一群人中地位如何,大抵要看他的佩剑。名剑配英雄,从他们的谈话里,我时常听到一把剑因主人的传奇而成名,又使一个手持它的人因之具有尊贵身份的事情。甚至于有一段时间,我和阿吉商量着要动用各自的积蓄去铸造一把剑。但是没过多久我就首先放弃了。我不是那些上天入地的剑客,我得干活赚钱。赚钱是不需要剑的。
  阿吉见到这个男子的剑也不小地吃了一惊,急忙开始奉承拍马:“客官您一路辛苦了,打尖还是住店呀?”
  “住店。”男子的声音淡淡的。
  “有来,咱这儿天字一号上房还空着,正好给您大人住了,客官您来得也巧了,您打哪儿来呀?”阿吉跑前跑后,十分热络。我无意与他争抢,只上前问道:“客官尊姓大名?”
  “叶听涛。”男子回答,随着阿吉向内堂走,我也跟随其后,准备去登记名牌上写上他的名字。心想这回又是我赌赢了,我赌天字一号会住个三个字名字的人。阿吉仍旧喋喋不休,并开始问到叶听涛的剑上:“客官您的剑一看就不是凡物啊,也只有您这样的人物才配使它。”
  我不禁皱了皱眉,果然,在阿吉抚摸叶听涛那把佩剑的时候,叶听涛右手一振,阿吉仿佛被一股气浪推翻在地:“哎呦!”阿吉痛叫。叶听涛冷冷看了他一眼,自往天字房去了。我扶起阿吉,数落道:“你也就是手痒痒,什么不好碰非碰那玩意儿,武林中人都拿它当命似的。”
  阿吉摸摸脑袋,看看叶听涛已走远,狠狠地“呸!”了一声。
  叶听涛走进内廊之前,我注意到他扫了一眼登记名牌,在“玄音”二字上停留了一下。我心中一凛。风声时而拍打窗户和门帘,像鬼在敲门。以前青娘听到这种声音总是很害怕,深更半夜也会来敲门,要和我睡在一起。我不得不花许多时间把她哄回去,哄到她睡着。青娘的脸孔在我胸中荡漾开来。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唤声:“小二。”
  我吓了一跳,一时不能认出这是谁的声音,但旋即明白是玄音。我和阿吉都愣了一下,我起身:“哎!姑娘有何吩咐?”
  玄音没有回答,我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她回了房。“叫你过去呢!”阿吉贼忒兮兮地拱了我一下,我不由得着慌,不及细想,赶紧朝内廊走去。
  “进门。”玄音坐在房里,用一块白色绣帕轻轻擦拭琴弦,动作缓缓的。
  我蹑足进门,站在门槛前面,往前走了两步,便不敢再走了。玄音一挥左袖,我感到一阵风拂过面颊,身后的门关上了。我心里呯呯直跳。
  “方才来的是何人?”玄音问道。她的声音就像屋外的冰雪,我的脖子里凉凉的。
  “一位客官……叫叶听涛。”我答。
  玄音的眼神轻微地一动,低头瞧着琴弦:“作何打扮?”
  “蓝衫子,跟过路侠客差不多的模样,佩剑上还镶着宝石,想来挺名贵的。”我快速地说,毕恭毕敬。
  “嗯……”玄音沉吟,没再说话,眉头微微蹙着。她仿佛是忘记了我还站在这儿。我有些不知所措,又担心她是否还记得那天窗后之事,窗外风雪依然,我胡思乱想一阵,忽然冲口而出:“姑娘房中可需要火炉?”
  玄音一怔:“不必。”
  “暖暖手也好啊,姑娘的一双手是弹琴的,不像我们这些粗坯子,冻烂了也不打紧。”
  “……”
  “……呃,姑娘别见怪,我们这些粗人不会说话,您……”
  “……好吧。”
  “哎!”我很高兴,急忙跑回大堂,在柜下掏出一个黄铜暖手炉。那是掌柜的交代给贵客用的,轻易不拿出来。我用袖子把它擦擦干净,揣在怀里。阿吉坐在堂角的一条长椅上斜眼望着我,笑了笑。
  傍晚的时候,雪势小了一些,有两三个客人出门查看,问了问我们附近的道路,便决定趁天没黑赶去附近的村落,看看有无商队的马车可搭。那几个客人结帐的时候,我和阿吉都得了些碎银子,阿吉顺手收进腰带里,我则趁牵马的当儿把它藏到枕头下的小布袋中,又把里面的银子都倒出来,摊在床铺上数了一遍。十两六钱银子。
  客人们消失在积雪覆盖的小路尽头。我回店堂去勾名牌上他们的名字,发现整家客栈只剩下了我、阿吉、一个厨子、潦倒书生,还有叶听涛和玄音。那个书生最近已喝不起酒,整天闷在房里。叶听涛常常来店堂吃饭,但并不怎么理会我和阿吉,吃完了以后,就在那里坐着。阿吉和我因而不能放肆地说话,只能干磕瓜子,彼此看着。叶听涛在等着什么人出来与他相会,我渐渐看了出来。
  我和阿吉私下议论,都说叶听涛和玄音是相识的,但他们又不见面,仿佛在隔着几间屋子对峙,彼此之间只有屋外风雪呼啸的声音。我心里暗暗纳闷,又不敢去探听些什么。不惹武林人士,是掌柜的定下的规矩。有一天晚上,在我和阿吉熄了烛火上床,我还未入睡的时候,寂寂的夜里传来“铮”的一声琴声。传遍了整家客栈,然而又很轻,我犹豫了一下,打算将之当作幻觉。
  又是“铮”的一响,声音如一声试探和叩门,一条丝线穿越而来,在耳畔鸣动。我轻轻坐起身,一下子睡意全无。
  黑暗中我望着人字一号房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我还是立刻想象出玄音坐在桌前,轻轻拨动琴弦的样子。她在弹琴,她终于开始弹琴了,可是难道她在深更半夜卖艺吗?或是弹给叶听涛听?我不知道。也许她的手指刚刚离开暖手炉,才能在冬夜依然如此灵巧,也许那个黄铜暖手炉就放在琴边,还没有冷却。
  琴声缓缓地,然而不间断地响了起来,如清溪般潺潺,然而又委婉不露,仿佛询问前的一个眼神,随之而来的是海潮起伏,无形中向叶听涛的房间潜伏而去。我不明白为何会在那琴声之中听出了方向,然而在那一只有耳朵还派得上用处的时刻确是如此。她的琴音在说着什么,泛舟湖上、日落西山、连绵如雾、婉转低回,只有偶尔夹杂着的尖利,透露着隐隐的肃杀之气。琴音警惕、全神贯注。
  我凝然不动,全心全意地听着这琴声,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玄音就这样弹着,这琴曲仿佛悠悠没有尽头,我感到叶听涛也在凝神倾听,或是我的想象。我甚至听见有雪花迅速扑落在窗纸上。琴声越来越缠绵,宛如蝴蝶飞舞,翩翩成双。醉倒的书生从床上翻来下来,发出“扑通”一声,沉闷清晰。我有些奇怪,叶听涛的房间始终没有一点动静,哪怕是意欲开门而作罢的脚步声。难道玄音并不是在向他诉说着什么,难道他们并不相识?又过了许久,直到琴声渐渐低了下去,寂廖回落,如一片落叶飘然落地,仍然没有任何回应之声,阿吉却突兀地打起酣来。我真想捏住他的鼻子。等我再次侧耳倾听的时候,已经连琴弦的微微颤动也没有了。
  天色微明,苍白的日光透过窗纸落在我的脸上。这天的早晨静得出奇,我醒来,眼皮沉重而疲倦。我坐起身,手习惯性地伸到枕头下摸了摸我的钱袋,却摸到一片平坦。我惊跳起来,双手塞到枕头下去摸,仍然什么也没摸到。
  我的钱袋!我把枕头连床单一起掀开来,什么也没有。我的心胸一下子空荡荡的,跪坐在床上作声不得。背后传来阿吉的笑声,我一回头,顿时吁了一口气。
  阿吉拎着我的钱袋站在那,幸灾乐祸地笑:“我就在想哪天藏了你的钱袋,你这小子不知会是什么样儿,果然跟没了魂儿似的。”
  我一把扭过阿吉,两人在床上打成一团:“好小子,胆子不小啊!敢开大爷的玩笑,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阿吉大笑,被我压在身下吃打,过了一会儿,他看了我一眼,终于附到我耳边:“那玄音姑娘死了。”
  我呆住了,如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阿吉看着我,犹豫了一下,又道:“今早起来二子发现的,死在琴上,琴弦全断了。”他从我身下爬出来,坐在我对面,看着我。我呆呆地,脑子里浮现出玄音伏在琴上的样子。我不知道阿吉在说什么。
  “叶听涛走了。”阿吉又说,“也是昨夜走的。”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糊里糊涂地把我的钱袋塞在怀里,走下床,却不知该往哪走。我的脑子里嗡嗡地回荡着昨夜听到的琴声,起起伏伏,散发着回响。
  “雪停了。”阿吉说,交给我一封家书。
  东街李秀才的笔迹,一文钱一封。阿娘安好,家中一切如旧。银钱还够吃用,让我放心。青娘已学会刺绣,做些活儿补贴阿娘,又嘱我凡事小心、善自珍重。竹林山风和日丽,天气晴好。我拿着信,怔怔地站着,慢慢地把它贴在脸上。
  雪景如昨,我却觉得有些晕眩。玄音的尸体停在后院,我去看了,看见她苍白的面容,双眼紧紧地闭上,嘴唇抿着。她十指漆黑,阿吉说,是中毒死的,你看她,眉眼还带着恨意。我傻傻看着,什么也看不出来。掌柜的今早已回了客栈,得知此事,劈头骂了阿吉一顿,责他没将可疑之人留住。阿吉不语,脸上的表情在说:留住了又如何?还能报官不成?我哑然无语。
  我最后一次见到玄音是在交给她暖手炉的时候。那天下午,我和阿吉抗了家伙,在后院挖了个坑,把她埋了进去。我木然地挥舞着铁锹,胸中憋着什么东西似的,半晌没说话。
  “听说鲁南有个以弹琴卖艺为托辞,行杀手之实的帮派,里面全是女子……于弹琴之时杀人。”阿吉说,“应者多半无幸。”他没有看我。
  “吭!……吭!……”我一锹一锹地挖着。
  “她们有个极厉害的阵法,叫天玄五音,帮中女子出外执行任务时,多半化名玄音,让人无可追查。”阿吉又说。
  一个一个的玄音,抱着琴四散执行任务,杀死追随琴音的人,我不能明白这和我们埋葬的这个女子有什么关系。阿吉沉默了。
  “你早知道?”我突然问。
  “……算是吧。我是从她们手底下逃出来的。知道她们底细的人不多。”
  我抬头:“那你为何一声不吭,无动于衷,还有意讨好她?”
  阿吉耸了耸肩:“不过试探一二,我在江湖上是已死之人,就算有心复仇,又能怎样?……至于叶听涛能否逃脱,要看他的造化。”
  我默然,胸口如塞大石。过了一会儿,阿吉又道:“不过我看这次除了他自个儿定力好之外,也是有人帮了他一把。那琴是她随身之物,也不知是如何下毒的。”
  “你说琴?……”我呆了一呆,心里猛地发凉:“……她的房间收拾过没有?”
  “……还没啊。”
  我立刻扔下铁锹,转身飞奔回内廊,跑到玄音住过的房间,“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正对我的是那把断弦的琴。房中的空气有些浑浊,黄铜暖手炉掉落在桌旁的地毯上。倾覆的姿势,显示是主人临死前将它扫到地上的,里面我特意填上的香料泼墨般撒了一地。我站在那里,双手冰冷。
  掌柜的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声音突然响起:“这些东西也埋了吧,那手炉也不知有毒没毒,用死了人可不好。”他的话如焦雷在我耳边轰响,我的脑中迅速地回忆在她住进客栈后来过的人,男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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