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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剑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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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撒娇,等人把她搀起来。
  何少爷急切走近了沈若颜,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一看见她的脸,他猛吃了一惊。那潜伏于她长发与眼眸中一层薄薄的光影般的淡紫之色似乎突然之间加深加重了,浓郁的紫色从她的瞳人中绽出,宛若紫色莲花开放,不仅如此,她的嘴唇、脸上的肌肤都有紫气若隐若现,仿佛那紫是活物一般,在她身体里四下游走。他想扶起沈若颜,但她瑟瑟发抖地屈膝抱着自己,头深深埋在臂弯中,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沈姑娘,你怎么了?”何少爷连问,不知所措。
  “你……你……你怎么还没走?”沈若颜的声音从臂弯中闷闷地发出来。
  “你若晚回来几步,我只怕就走了,你可怎么办?”何少爷道。
  沈若颜仿佛被触动了一下:“我便死在这里,与你何干?”
  何少爷急道:“你怎么会死?你走前不还是好好的?是不是路上受了伤?”
  沈若颜苦笑:“受了伤?……”
  何少爷道:“你哪里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沈若颜缩在地上:“我没……没受伤,你这愣小子,管好你的嘴巴吧。”说着继续发抖,眉头紧蹙,似乎有毒蛇在她身体中肆意行走,痛苦难耐。
  何少爷一怔,觉得嘴唇上热热的,突然发现自己说话说得太急,原先已有些愈合的创口又被挣破了,他道:“我不过是小伤,你却到底是什么了?怎会这个样子?你不是大夫吗?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沈若颜虽然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但还是不禁笑了:“你这傻小子,我身上这病倘若能治,也不用整天……整天找些稀奇古怪的毒物……自己解着玩儿了。”
  何少爷惊道:“毒物?你是中毒了?”
  沈若颜有些无奈:“是啊。”
  何少爷道:“你中的什么毒?快告诉我!”
  沈若颜道:“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我自己解了……解了那么多年都没解开……”
  何少爷突然探出手抓住沈若颜的右腕,也不管她挣扎了一下想推开,便开始搭她的脉,只觉跳动急速,脉相浮涩,常人为呼吸脉搏两下,四下便为死脉,她却一呼一吸搏动十数下,显然深中异症,为时既久,心脉已呈虚耗之相,他惊道:“你中毒多久了?”
  沈若颜懒得理他,自己想站起来,连着几下都又跌倒在地上,她甩甩自己的手腕:“五年十年,与你何干?”
  何少爷道:“据我从家中医书上看来的道理,你中的应当是北域瀚海巫蛊之术吧?”
  沈若颜的双眼突然寒光一闪:“你说什么?”
  何少爷道:“我也不知说的对不对,但我觉你体内毒气自成一股气劲,似于寻常中原毒物运息之法不同,我爹说这多半便是瀚海巫蛊之术,这毒蛊比苗疆的更加厉害诡谲,一入了人体便似得生命一般活了过来,四下乱窜,侵蚀五脏六腑,阴毒无比。”
  沈若颜好像看什么稀奇事物般看了他一会儿,道:“没想到你这毛头小子,竟然……竟然也知道这些。”
  何少爷微笑道:“我爹说这是我家中的家学,虽然他不肯说我们家怎会与这远在北域的瀚海有关,但我总是留意了一番。”
  沈若颜忽然又垂下头去,牙关格格打战:“唉,你知道这些,又……又怎么样?我还是得死在……这荒野之地的。”
  何少爷不禁又是焦急:“这巫蛊可在人体内连续侵蚀十余年才致人死地,难道你已中毒十余年?”
  沈若颜道:“差不多吧……我本来还道……能有个一二年性命,再四处走走看看,或许……或许寻得什么解救之法,只可惜……”她清冷的双眉间忽然掠过一阵深深的黯然,眼中有一个人的影子在晃动,又如镜花水月,散化不见。瀚海石窟中的黑衣老者透过重重时光氤氲,向她森然地投以无情的目光,权仗向天,祈祭茫茫沙漠之灵。
  何少爷双手扶着她,慢慢向屋内走,心里一片乱麻麻的。数日之前黄河上相遇时,他还以为她是个能洞悉一切的江湖侠医,后来见她行迹潇洒,不着痕迹,心中又添了些佩服,也添了些畏惧,此刻再见,她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垂死之人,身中瀚海奇毒,无药可救,转眼就要死在自己怀里,他有些茫然,似乎觉得此事不可相信,但又是事实,真是非常奇怪。
  此时沈若颜全身冰冷,每走一步也是艰难,挨到药庐之后,何少爷将她放在床上,只见她立刻倒卧下去,正午的光线透过药庐的窗户落在她身上,只觉那张清秀的脸庞一片骇人的紫晕,双眸尽成紫色,虽然睁着,却似乎在望着自己目不能及之地,瞳人凝驻,直透过凡世尘土而向阴府消亡之地,濒死之相在她眼中渐渐流露出来。何少爷心中不忍,转过头去。
  他曾听父亲说过,中此巫蛊之术的人便如与一条阴狠的毒蛇相抗,时时发作,痛苦不堪,直至十多年后毒素侵蚀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致人渐渐水谷不进、气血虚耗,元气衰竭之日方死。那时,他忍不住对父亲说:“世上怎会有如此卑鄙下流的东西?”父亲道:“世上有卑鄙之人,就会有如此卑鄙的毒物,下五门的手法与下五门的人,也是正好相配。”他半信半疑,直到今日自己亲见一个身受此毒的人即将死去,却不禁在心中发问:她中此下五门的毒物,难道她便是下五门之人吗?倘若是,那么她怎会救我?我与她素不相识,并无利害关系,难道能硬派她是有所图,否则便会任我毒发而不管吗?
  他眼前浮现出父亲的面容,总是带着那样一副和善的笑意,无论对谁,背过身去,那笑意却又会在瞬间消失。一片阴影蓦然袭上他的心头,他想将其挥去,却是越来越浓,将他全身笼罩了进去。
  沈若颜不再说话,只是躺在床上轻轻发抖,与那巫蛊之力抗衡了十多年的身体已几乎成了一副空架子,也即将被它吞噬。她耳边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还带着稚嫩的童音:“这个好吃,给我吃吧!”少年抢过她手里的馒头放在嘴里大嚼,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她又气又惊,呆呆看着他说不出话,好几次了,这个少年总是抢她的东西吃,苍白青紫的脸上流露出满不在乎的嘲讽笑容。她被他气得哭了起来,肚子饿得瘪瘪的,直到沙漠的夜间降临,将人的皮肤撕碎的寒冷包围了石窟,她又冷又饿,无法入睡,只能靠着岩壁抱膝坐着,很久佷久,无穷无尽的噩梦因为这刺骨的寒意而不能来侵犯她,寂寞与孤独就趁虚而入,她没有力气哭得很大声,只能小声地抽泣。不知什么时候,一双肩膀就将她轻轻揽进怀里,一下一下,一只大手拍着她的肩膀。
  “别怕……别怕……”那个少年只能重复说这一句话,似乎带着歉意,怀抱里仅剩的温暖让她终于艰难地入睡。可是时不时地,这个少年还是抢她的东西吃,永远青紫着的脸像个随时会变幻的魔鬼,让她害怕,不愿靠近他。沙漠的日出与日落在一片惊恐与麻木中无数次地轮回,终于有一天,在黑袍人送完食物之后,这个少年没有力气抢她的东西吃了,他的整个身体都变成了青紫色,他倒在她的脚边,仿佛是要入睡。她试探地问他:“你饿吗?”她想的是,他终于不来欺负她了。她有些高兴。他笑着摇摇头,笑容依然嘲讽:“若有下辈子,这些毒馒头,打死了我也不吃了。”然后,他死了。
  沈若颜紧闭着双眼,泪水从眼角溢了出来,划过鼻梁,滴落在枕头上。独自一人彻夜奔逃,在茫茫沙海中最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曾哭过,但随即就知道,哭是没用的,就像现在一样。那枕头还残留着属于男子的气息,夹杂着血腥味,虽然已经清洗过了,但还是淡淡地残留着一点。沈若颜的耳边忽然变得一片宁静,没有一丝声音。她闭着眼睛,贪婪地嗅着这一丝叶听涛的味道,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被褥,有意无意地靠在他的怀里。沈若颜还是哭了,她忘记身边的人是谁,也忘记了身在何处,只是伤心地痛哭着,为那些死去和即将死去的,为即将告别,和未曾邂逅的一切。一切……将在奋力地挣扎了无数次后永远地消失,就如没有挣扎过一样。是的,终归是要消失的,无论再过多少个日出与日落,她始终会和那个少年是一样的命运,不能更改。
  曾经有一群无助的孩子在瀚海石窟中被囚禁了三年,他们所能吃到的全部东西都是由一个黑衣人送来的。他们一个一个地死去,全身青紫,被人丢到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只剩下最后两个,他们一直一直地坚持着,坚持到那个少年也死去的时候,沈若颜终于因为寒冷和孤独逃了出去,在命运的手掌中徒劳地逃亡了十多年,最后也未能幸免于难。
  一只手握住了她不再有一丝暖意的手,牢牢地握着。何少爷坐在床边,泪水也模糊了双眼。他想她一定是在为自己如此年轻就要死去而哭泣,正如所有年迈之人死去时,年轻子孙的哭泣一样。他忽然无比地怜悯她,她心中一定有许多再也不能完成的愿望,在这泪水之中永远埋葬。他握住了她的手,仿佛抚慰一只即将死去的鸟儿,一声不吭,静静地坐着。
  小村落之中炊烟又起,一个樵夫挑着一担柴,经过了药庐门口。门帘落着,里面一无动静。他想这屋子也许没有人,就走了过去。反正离村子也不远了,回家再爽爽气气地喝上一瓢水,睡个好觉吧。
  他们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从阳光正盛一直坐到日头西斜,何少爷一直握着沈若颜的手。那只手从头到尾都是冰凉的,只是开头还兀自打战,后来,便也不动了。他仿佛灵魂离开了躯壳,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儿。他听到屋外草丛被风吹过的响声,听到黄膘马蹬了一蹬蹄子,听到远处村庄里偶尔一声很响的砍柴声。只有药庐没有声音,一直没有。
  沈若颜蜷缩在床上,绛紫色的头发毫无生气地覆盖着她的脸颊。泪水已经干涸,纤细的指尖向下垂着。袖摆微微褪下,手臂上筋络隐隐浮现,肌肤几乎透明。黄昏的躁意漂浮在何少爷身旁,他感觉到一阵奇异的轻盈,如灵魂在掌心舞蹈。曾经活着的沈若颜虚无地在屋中走动,粗鲁地用小刀划开他的嘴唇,凝视着昏迷的叶听涛,指指门口的箩筐,说:“把这个剥了吧。”她掀开门帘离去,再也没有回来。残留在他掌心里的,只是一个冰冷的哭泣,一个无能为力。
  何少爷轻轻松开了沈若颜的手,那手就径自垂下床去。脱离了掌心的阴冷入骨,他回到了尘世,回到了药庐,回到了一片春色的江南。可是他怔怔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又都不一样了。他站起来,看看窗外,他的马正百无聊赖地被栓在那儿,远远的,好像隔了几重山水。他心头闪过薛姑娘的影子,只是淡淡的,一闪就消失了。
  若到江南遇上春,千万和春住。只是夕阳西下,暮色如潮汐般向人逼近。远在洛阳的何家,此时是什么模样?他的父亲可还与所有的人虚假地笑着,转过身就狠狠痛骂他不孝?也只有在他面前,他的父亲才会卸下那一脸笑意,嘲笑薛翁被一个琴师唬得团团转,连儿子也搭了进去。
  夜色如霜,好风如水。何少爷站在屋外,缓缓地踱着步子。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哪里,离开药庐,还往南面,去落霞山吗?没有人回答。他叹了一口气。
  “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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