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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郭大定是豪气干云的人,但这几年来,欲收手归隐,这心情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
能令他觉得安慰的是:这几十年在江湖上打滚,毕竟有了点侠名,而且也交得如司徒十二这等朋友,算是没有白过。忽然他又想起:今晚那个倔强聪敏的孩儿,正在“试剑山庄”做些什么?“试剑山庄”飞鸽传书而来的难题,究竟郭傲白是不是帮得了忙?无论如何,他都希望郭傲白去走这一趟,见见世面也好。况且有老友司徒十二在,决不会让郭傲白吃亏的,他对这一点是十分放心的。倒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试剑山庄”本来飞鸽传书,希望自己能下山一趟,自己却派了郭傲白下去,为的是让他能多长见识,这未免太自私了一些,有点愧对老朋友。
但他又随即释然。因为近年来“长笑帮”十分嚣张,“试剑山庄”为的多数是“长笑帮”的事,郭天定并不认为“试剑山庄”会吃不下“长笑帮”,在他心目中的“长笑帮”乃妖魔鼠盗之辈,不堪一击,“试剑山庄”胜之轻易,除之不难。郭天定着实觉得司徒十二太多顾虑了,甚至大小题大做杞人忧天了。
“长笑帮”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再大的帮派崛起他也看过了,也只不过是“看他楼起了,看他楼塌了”,终归还是“邪不胜正”,“长笑帮”不过其中一帮罢了。
何况郭天定数十年前所练的虎爪功,而今看来寒重,十指的风湿病又发作了,对“含鹰堡”他又放心不下,叫他如何能抽空到“试剑山庄”去这一趟呢?想着想着,郭天定也觉得自己理由充分,不禁微笑起来。
他左手捧着个小烟袋,右手捏着两枚银色的铁胆,舒适地半卧着,烟火朦胧中,他仿佛看到他的上半生,多姿,多彩,但十分迷糊,仿佛刚刚过去,还会再来一趟。
“报告堡主!”仿佛是一声断喝,打破了他的迷梦,他霍然而起,原来只不过是一名小堡丁,急急来报告。郭天定心中暗骂自己怎么心神如此不定,问道:“什么事?”
“禀报堡主,山下有三个人,求见堡主!”
“什么人?”
“‘长笑帮’副帮主屈雷,黑旗堂主‘霹雳火’万满堂及黑旗香主‘九指追魂’叶长舟三人。”
郭天定冷笑。
“他们未做什么?他们也配进入‘含鹰堡’?”
“禀告堡主,他们说,你非见他们不可!”
“什么?”
“因为他们三人还押着一人。”
“那是什么人?”
“那姓屈的说,那是……那是郭少堡主。”
“什么?”
“是……是他们说的。”
“你认清确是少爷了吗?”
“不,他给蒙着头,反绑着双手,又象是被制住了穴道。”
“怎么司徒十二会让他们擒住了白儿的呢?”郭天定心中大奇,但他最痛惜的便是这唯一的爱子了,教他心中如何不急!急挥手道:“速传他们进来!”
这四人鱼贯而人,站在郭天定的身前。如果谁要从“含鹰堡”外一直打进来,只怕连鹰愁岩都进不了。
这一声令下,四人都安然在“含鹰堡”的大厅了。
郭天定心急爱子安危,只见他头上罩着黑布,双手被缚,穴道似也受制,心中大痛,怒道:“你们将我儿怎样了?”
屈雷冷冷地一哼,道:“你儿子做的好事!”
郭天定强定下心神,道:“你倒说说看,他倒作了什么坏事?”
屈雷道:“你儿子纠集‘试剑山庄’的人,到‘长笑帮’来,杀了我帮六七十人及倪堂主、谢旗主与休香主,郭老堡主,对于此事,你作何交代?”
郭天定本想发作,但暗忖郭傲白在人家手里,无疑是砧上之肉,只得强忍怒火,道:
“这件事我己听说过了,我会亲自照道上的规矩处罚他的!”
屈雷冷冷地道:“令郎被我们当场捕获,赦而不杀,就是碍在你郭老堡主的金脸,现在令郎还你,郭老堡主,你也要给咱‘长笑帮’一个公道!”
郭天定截铁斩钉地道:“好!”
屈雷侧面向黑旗堂堂主“霹雳火”万满堂道:“有他这句话,可以放人了!”
万满堂道:“是。”反手拍开郭傲白的穴道,一掌把郭傲白向郭天定推出,边道:“去吧!”
郭天定见万满堂拍开了郭傲白的穴道,而郭傲白并无立时反击,这已有点不象是郭傲白的脾气,心中略有些疑虑,但旋即想起:傲白一定是受了些什么委曲,以致不能反抗了。这时,郭傲自己被推得向他跌撞而来,郭天定右手拿着烟袋,左手又执着铁胆,却听郭傲白怆然叫了一声:“爹!”
这一声叫唤,使郭天定心如刀割,这分明是他儿子的叫唤,郭傲白落在“长笑帮”的手里,一定受了很多苦了,都是自己派他出去,致有此劫。郭天定当下以右臂扶住了郭傲白,正想说几句抚慰的话时,那人反缚的手忽然崩开,郭天定大吃一惊,那人双掌竟然无指,而且断口不是被切断的,而是经长年累月所磨损的,这分明不是郭傲白的手掌!
郭天定大惊,已然不及,那人冲近,出手,双掌全插入郭天定左右双肋之内,割断了郭天定那一声充满亲情的呼唤:“白儿——”
那人一招得手,见郭天定双目暴瞪,便立时抽手,身退,到了屈雷身旁,大笑,解下头巾,是一个脸貌酷似郭傲白的青年,正万分得意地道:“老头子,你看看我是谁?大‘长笑帮’黄旗旗主詹雨餐是也!”
郭天定目毗尽裂,向后退出,跌下,沿着八仙桌摔下,背及地,八仙桌上茶杯香炉,尽皆跌落。
只听屈雷冷冷地道:“这是‘长笑帮’给你的大礼。我们知道你不单精于剑法,而且一双铁胆,百发百中,无人能近,还有一身‘龟甲神功’,刀枪不入,可是詹旗主所练的‘无指掌’是武林至毒奇掌,专破内家罡气,连自身手指,练成之后,也必一一断落。郭老头,而今你中的是‘无指掌’,还有什么话好说?”
“含鹰堡”大厅的人,怒吼、扑出、挥刀、舞剑,冲向“铁拳”屈雷与“无指掌”詹雨餐。
忽然火光四射,爆炸连连,“霹雳火”万满堂一面发出暗器,一面狞笑道:“让你们见识见识‘霹雳火’火药的厉害!”一时之间,大厅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仍未死伤的,不断地再冲近,黄旗旗主詹雨餐及黑旗堂主万满堂一齐冲出去,大杀了起来,一时杀声连天。
郭天定倒在地上,地上倒翻的香炉烟熏目,火药爆炸后的烟幕弥漫,他在变化多端的烟雾中,仿佛真的看见了他的过去,好象一切都很近,伸手可及一般。又象他那心爱的儿子向他走过来一样,可是他的儿子呢?对,他的儿子呢?
郭大定大吼一声,猛然站了起来,但觉天旋地转,摇摇欲坠,只听叶长舟大笑道:“老头儿,让我了结你吧!”九指如钩,直抓郭天定脑门死穴。
郭天定忽然一扬手,水烟袋向叶长舟劈脸飞去。
叶长舟大惊,急俯身,险险躲过!
他却没有看见,同时间,郭天定已打出两枚铁胆。
叶长舟发现时,长身而退,铁胆一击不中,竟自左右相撞,“砰”!激起星火,再分左右激射向叶长舟之左右太阳穴。
“噗噗!”两枚铁胆,直嵌入叶长舟左右太阳穴,在额中碰击。
叶长舟立时毙命!
郭天定竭力站起,拔剑。
屈雷忽然冲近,出拳。
这一拳后发先至,打碎了郭天定的右肩头。
屈雷再出拳,把郭大定的额头击碎。
第三拳,把郭大定打飞,倒撞在墙上,嵌入石墙内。
郭天定双目暴睁,死不瞑目!
屈雷冷笑,道:“万堂主,放出火箭,令‘长笑帮’攻山,内应外合,杀他个鸡犬不留!”
万满堂大笑道:“是!”
“铁血堂”三个大字,血红色地飞扬在横匾上。
大地无声,冷月无声。
忽然闻声,是笛声。
竟然有人在“铁血堂”最高的瓦檐上,一曲“大风起兮”,笛音虽细,但方圆五里内,竟人人清晰可闻。
那人端坐屋顶,一身雪白长衫,一曲既毕,吟道:“一千顷,却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却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吟罢,竞得意洋洋,在“铁血堂”上漫步起来,但“长笑帮”上下,都象睡死了一般,竟然没人起来看看,方振眉走了几步,终于笑道:“各位朋友,既已知我来了,何必仍躲在墙头、窗后呢?”
此语一出,仍是没有人现身,不过“铁血堂”有许多角落,隐隐可闻有人在不安地蠕动着。
方振眉道:“各位既不现身,我可要下去了。”
只听一人也笑道:“我不是在此处恭候公子了吗?公子只顾瓦上吟,不作厅中客,也不是太矫情了吗?”
方振眉大笑道:“厅中可有酒吗?无巧不成书,无酒不成宴,若然无酒,如何待客?”
那人沉声低笑,道:“酒有,剑,也有。”
方振眉笑道:“是‘血河神剑’?”
那人笑道:“还有司徒轻燕。”
方振眉笑道:“正是吾所求也,纵刀山油锅,我都要下来一趟了!”说罢,飞身落下,于“铁血堂”大厅当中。
只见大厅四壁,有一种隐然的苍色,大概墙壁不是石墙,而是铁镌的墙。大厅四四方方,十分宽敞,但连一件陈设也没有,却在正面前壁,有两个人,手脚均嵌入铁环之内,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因哑穴给封住了,叫不出声音来,这两人正是司徒轻燕与司徒天心。
而大厅之中,却飘然站着一个红色的人。
不,这人本来是穿着雪色长袍,但却隐隐透红,原因是他腰间的剑。
他腰间的剑,一尺七寸长,短剑,但剑身隐现红芒阵阵,逼人心弦。
这雪袍人淡淡地笑着,十分从容,三络长须,使他更为洒脱飘逸,眉宇不怒而威,令人不敢逼视。只听这人笑道:“来的可是名动江湖的白衣方振眉?”
方振眉笑道:“正是在下。今夜能见着名震天下的‘长笑帮’帮主,更感十分荣幸。”
曾白水正色道:“方公子,‘长笑帮’创帮迄今,如日方中,这点你自然清楚,我也无须多说。唯‘长笑帮’十分需要似公子这等人才,若公子肯屈就加入咱‘长笑帮’,除‘七大帮规’之外,并不需遵守任何约束,而且身份在总堂主之上,副帮主之下,未知公子肯屈就否?需知仗义江湖,虽得侠名,但人生一世,瞬息便过,留得虚誉,却成墓中冤鬼又何如!不如在世间干一番大业,天下在握,叱咤一时,不是更为切实么!区区浮名,何足道也,公子当三思之。”
方振眉也正色道:“这都是帮主抬举在下。天下能才,如过江之鲫,帮主厚爱,但在下恐只有辜负。在下不敢言谏,只不过,在下个性浪荡,四海为家,所谓侠名,不要也罢。正如帮主所言,人生在世,数十在再,转瞬即逝,既然如此,为何不把握时机,不求名达,无视功名,只为天下人作点有意义的事呢?这才算是活过。如与不顾别人死活只求完成自己霸业的人,周旋化解,岂不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吗?在下乃后生小辈,得道甚晚,自不足道也,帮主是武林前贤,当明其理!”
这一番话,说得曾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