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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开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惶恐还是什么。
他步子就略略跨得大了一些。脚步有些急促。他想尽快看见荆山的脸。
这快速的跑动,令他呼吸微微急促。脸色也涨红了,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跳。就仿佛当初爱上荆山的时候,着急失措,但是不愿意停下。
他伸手捂住了胸口,觉得有种淡淡的气闷。眼睛却愈发明亮。
然后他看到一片白色的竖直光幕,被无边的星光环绕着,对面隐隐绰绰地显出了一些人影。谢开花深呼吸一口气,紧走两步,从光幕中穿了过去。
他眼前一黑,脑中一阵剧烈的疼痛,随即双眼一睁,入目就望见了一片缀满了夜明珠的天花板。
夜明珠幽幽的光,将他的眼睛照得一片恍惚。
也将他身边直立着的一道人影,衬得模糊得不真实。
但谢开花知道那是再真实不过的。他心中惊喜,软弱无力的身子也仿佛有了力道,手肘勉力撑着自己支起了上半身,嘴里呢喃道:“荆……荆山?”
那人回过了头来。
果然是荆山。
谢开花使劲地眨了眨眼,荆山的身影才慢慢清晰。但荆山那种冷漠的脸颊,却又叫他的胸口轻轻抽搐。
他醒了过来,荆山却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没有惊讶、没有奇怪、没有喜悦、也没有恼怒。只有冷漠,毫不在意的冷漠。
“荆山……”他手上一动,换成手掌撑住身下的寒玉冰床。只是始终没什么气力,手软绵绵的,要不是一口气撑着,早就又摔下去:“荆山,你……你……”
但你了半天,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荆山冷静地开了口:“你醒了?我去叫你师父过来吧。”
话音落下,然要走。
谢开花吃了一惊,连忙叫道:“等等!”
他之前濒死,如今连自己的身体都来不及查探,就要和荆山说话。谁知道荆山却这样无情。
但荆山再更无情一些谢开花也没有资格去指责。这本就是他自己做错。
他在脸上强挤出一丝笑脸,轻声道:“你别走,荆山……”他醒了师父自然有感应,其实也不用荆山去说。
荆山望了望他。
谢开花就努力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他知道荆山受不了自己这样的表情——即使如今再没有当初的那种情分了。
荆山果真略微松动了一些。谢开花心里松口气,便知道或许事情还是有转圜余地的。师父大约也和荆山说了一些事情,荆山又是通情达理的人……
他现在也只能希望荆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了。
他又把身体蹭了蹭,勉强地支起上半身靠着身后墙壁坐了,和荆山道:“你过来坐坐?”
荆山顿了顿。片刻道:“我不能坐。”
这倒是大实话。谢开花身体下的这张床,材料的名字普普通通,却实在不是普通的玩意,是上古就留存下来的异宝。也是得了谢开花鲜血滋润供养,谢开花才能安稳睡着疗伤。换成荆山,坐上去就魂飞魄散了。
谢开花却道:“不碍事的。”抿了抿稍微恢复了点血色的嘴唇,又说:“我和你是……”他脸色微红,在珠光下莹润得可爱:“我和你是一样的。”
和荆山交合了以后,因为被青鼎拘着,两个人之间就有了隐隐的联系。不然青鼎是荆山独有的宝贝,谢开花根本不能随意碰触。
而如今这张床,荆山因了谢开花的缘故,倒也能坐着顽。
谢开花又央求了一遍:“荆山,你靠过来陪我坐坐。”
荆山又站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他挨着谢开花坐了下来。
寒玉床并不大,两个人又都是身材高大的,靠在一起,也把床铺占了大半。
谢开花心里喜欢,愈发靠得荆山近了一些,两个人胳膊贴着胳膊、肩膀挨着肩膀,荆山却也不大在意。
谢开花低声道:“荆山,你别生我的气……”
他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太过孩子气、太过天真、太过残忍;但如果不说,他心里还是堵得慌。
果然听荆山冷笑了一声。
谢开花心上一颤。从认识荆山起荆山就没有对他露出过这样的颜色。荆山是真的厌恶他了。
谢开花觉得绝望。
他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伸出手,偷偷拉住荆山的衣摆。
“荆山,你骂我吧。”他说。
荆山忽然道:“你那天让我打你,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他说的是两个人第一次的事情。谢开花因为心里愧疚,就显得狂放了一些,做的时候求着荆山对他不好。此时此刻提起来,谢开花心里害羞之余,却是更加难过。
那时候两人的情感是多么热烈的。但不过几日,就急转而下。仿佛把一团火焰冰成了冰。
何况荆山说起这个,还有一层羞辱的意思。
谢开花脸色苍白。他醒过来以后,身上的魔纹就消退得一干二净,体内仙气回转,把一个灵灵透透的仙体重新变得纯粹。肤色也慢慢变得红润。但这会儿又白得好像要晕过去。
但他没有退缩。
他没有地方退缩了。
他低声道:“是,我对你有愧疚,荆山。”他看了看荆山的脸色,片刻又咬牙道:“但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不然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荆山,你想想看,我虽然骗了你,但总归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荆山陡然喝道:“你住嘴。”
谢开花黯然地垂下眼睛。
他知道自己说得错了。只骗了荆山这一点,就是极对不起荆山的事了。可他总得为自己说点好话!
他看着荆山不说话,又道:“荆山,你打我骂我都好……只不要不理我……”他在昏迷中的黑暗里已经受得够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荆山,想得身心都疲倦。他才发觉自己真的是再也不能离开这个凡间的青年。
或许当初他下凡确实是错的。但是一错到底,已经不能回头了。
想到这个错处,他捏了捏手掌,忽然很后知后觉地一惊。
青鼎不见了。
荆山见到他脸上神色,也看出来他在想着什么,冷声嘲讽着笑道:“你的命根子在我这里——你师父取了让我替你收着。”
谢开花才放下心中大石。但听到荆山口吻,又难过得心都蜷缩了。这可不是他的命根子。这是荆山的命根子。
荆山却忽然又道:“你现在,总能告诉我——你到底想要这个干什么?”
原来师父还没有告诉他。
谢开花一咬银牙,放开了捉着荆山衣摆的手,从另一边翻身下床。他身子里还有些痛楚,经脉疲软,四肢无力,脚上又是赤||裸的;因此刚站到冰冷地面,浑身就打了个冷战。
若是以前,荆山一定早就拥了过来,抱住他取暖;但是现在,却只是也站在一边,漠然地看着。
谢开花心中愈发痛楚。
但他还是尽量在脸上摆出一点开朗的神色。
“既然如此,我这就带你过去——”其实他最好还是休息休息,将身体好好调理一番,否则难免要留下许多病根。仙人天人五衰,因种种病症,也是有提前来到的。
谢开花咬着牙道:“我将一切都告诉你。”
荆山的神情这才有些松动。
谢开花随手一招,便有衣物鞋袜从不知名处飞来,将他身体牢牢裹住。
“走吧!”他说。甚至不等师父过来了。
走了两步,他忽然又停下,转过头去问荆山:“你有没有见到白芍——”因白芍始终是跟着他一起的,他在昏迷中,也隐约觉察到这只宠物在身边盘绕。可此时却不见半点踪影。
荆山淡淡道:“没见到。或许是飞走了吧。”
71、第七十章
荆山这样随口说了,谢开花自然也是相信的。他并不以为荆山有什么欺骗他的必要。
何况谢开花也没有特别担心。他在白芍身上下有印记,因此这三十三重天上下,见到了都要知道白芍是他的爱宠。没哪个会有这种闲情细致去欺侮一只金丹期的小小鸟儿。
因而也就没有再问,只请荆山和他一道出了庙宇。他有心往荆山身边腻着,靠得极近,荆山也不把他推开。谢开花心里当真是欢喜得惶恐。
他搜肠刮肚,想要找些什么和荆山说说话。又想究竟该如何道歉,才能令自己显得诚心诚意——在这种时候道歉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做好样子,才能端正态度。
荆山对他的冷漠,令他心中有如被千万把尖刀砍磨。他脑中闪过荆山曾经的那种无边的温柔,只对他才能享有的笑和甜言蜜语……而现在他也和其他人也一样了。
他不能变成其他人。他是荆山的恋人,他要一辈子都是荆山的恋人。
谢开花咬住嘴唇,尝到嘴里的铁锈滋味。
两人片刻走出庙宇,都觉得眼前一亮。
屋外明净的天空蓝得仿佛一幅上好的油画。浓墨重彩的明媚的蓝色,让人打心底愉快起来。
远远地有一个着青衣的青年走向两人。他步调不快,但眨眼间就已走到近前。脸上笑容和煦,如飘扬春风。
谢开花看着青年,禁不住眼眶一红,心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全都一拥而上。当下就扑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师父。”
太乙温和地揉了揉谢开花鼓起的小脸:“身体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了。”
谢开花抬眼望了望站在一旁,神情淡漠的荆山,心中愈发的不爽快。他更压低声音,说道:“荆山他——”
太乙却做个手势,让他噤声。谢开花就知道师父不愿意听他的儿女情话;这是他自己的劫数,要他自己去渡。
谢开花心头失望,但还是放开了手。
“小谢如今醒来就好。”太乙就转过头,冲荆山笑眯眯的:“你们要去扶桑木那里么?”
荆山道:“他并未提起。”
谢开花黯然低头。荆山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说了。但是若是真的听到“谢开花”这三个冷冰冰的字,而不是“小谢”这样的昵称,谢开花觉得自己也会坚持不住。
太乙道:“去了就知道了。我也一起去。”
他望一眼荆山。荆山表情平静,眼神放空,似乎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只是作为一个陡逢大变的人类来说,荆山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仿佛暴风雨的前夜。
但是那又如何?这是在三十三重天,荆山根本翻不起一丝微浪。
太乙按下心头的一点疑虑。这一点疑虑,他从遣派谢开花下山时便渐渐生出来。可他又觉得并无所谓。自从扶桑枯萎凋落,天上诸仙都有危机临头的预感。这也恐怕只是大势。
他脸上重新端出笑容。
“我来带你们去吧。”他一手拉住谢开花的手,另一手向荆山示意。荆山微微一愕,过了半晌,还是走过来轻握住太乙的手。
太乙便随口念个法咒。他脚下生出一团团乳白色的云彩,慢慢地愈来愈多、愈来愈多,仿佛一层厚实的衣物,裹住三人,随后倏忽不见。
谢开花再睁开眼,眼前便是一片枯败死气的景致。
相传洪荒之时大地极东有扶桑木,高二千丈、宽二千丈。天帝帝俊、太一于树下生,受扶桑庇护、建远古天庭。每日神后羲和驾太阳云车于扶桑树顶出行,携帝俊太一巡视天空,教化天下妖类。巡毕而返,天色始昏。
洪荒破碎,扶桑木所处的东极太阳星也不复存。但幸而这先天灵根脚下一点混沌灵土将它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