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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却没有说甚么,接过了报告书,仔细地看看,一面看,一面手指抖得更厉害。
他化了十分钟的时间,看完了那份报告。
在那十分钟之内,我留心观察他脸上的神情。
我虽然已可以肯定,卜连昌所说的一切,决不是他为了达到任何目的而说的谎,但是,那份报告书,却等于是一个判决书,判决他根本以前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世上是根本没有他这一个人的。
我想知道他在明白这一点之后,有甚么反应,是以我留心著他的神情。
他在初看的时候,现出了一种极其憎恶的样子来,他的脸色也格外苍白。而当他看到了一半时,他那种哀切的神情,更显著了,他的口唇哆嗦著,可是他却又未曾发出任何的声音来。
卜连昌看完了那份报告,他将之放了下来,呆了极短的时间,然后用双手掩住了脸。
他的身子仍然在发著抖。
过了好一会,他依然掩著脸,讲了一句任何人都会同情他的话:“那么……我是甚么人呢?”
我苦笑了一下:“这要问你,你难道一点也想不起你是甚么人?”
他慢慢地放了手,失神落魄地望定了我。
他道:“我不知道,我只知我自己是卜连昌,但是看来,我不是……卜连昌,我是甚么人,为甚么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是从哪里来的?”
我望了他一会,才道:“你似乎还未曾将吉祥号遇险经过,详细告诉过我。”
我是想进一步知道,他突然来到世上的情形,是以才又和他提起旧事来的。
他双手按在桌上:“我可以详详细细和你讲述这一切经过。”
接著,他便讲了起来。
他讲得十分详细,讲到如何船在巨浪中摇晃,如何大家惊惶地在甲板上奔来奔去,如何船长下令弃船,他和几个人一起挤进了救生艇。
他不但叙述著当时的情形,而且还详细地讲述著当时每一个人的反应,和他在救生艇中,跌进海内,被救起来之后的情形。
我仔细听著,他的叙述,是无懈可击的,从他的叙述中,可以绝对证明他是吉祥号轮中的一员,因为若不是一个身历其境的人,决不能将一件事,讲得如此详细,如此生动!
他讲完之后,才叹了一声:“事情就是那样,当我被救起来之后,所有的人,都变得不认识我了,甚至未曾听见过我的名字。”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现在,你只好仍然在我的公司中服务,慢慢再说。”
卜连昌站了起来,他忽然讲了一句令我吃惊的话:“我还是死了的好!”
我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上:“千万别那么想,你的遭遇我十分同情,而你现在,也可以生活下去,你的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
卜连昌发出了一连串苦涩笑声来,他握住了我的手:“谢谢你,卫先生,我想,如果不是遇到你的话,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退出了我的办公室,我又想了片刻,才决定应该怎样做。
我和小郭联络,请他派最能干的人,跟踪卜连昌。同时,我又和在南美死的那个卜连昌的熟人接触,了解那个卜连昌的一切。
因为我深信在两个卜连昌之间,一定有著一种极其微妙的联系的。
经过了半个月之久,我得到结果如下:
先说那个死在南美洲的卜连昌,他有很多朋友,几乎全是海员,那些人都说,卜连昌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动不动就喜欢出手打人,而且,根本没有念过甚么书,是一个粗人。
但是现在的这个卜连昌,却十分温文,而且,虽然未受过良好的教育,他的航海知识也极丰富,他说是在航海学校毕业的,他的知识,足资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三副,而绝不是一个粗人。
两个卜连昌是截然不同的,相同的只有一点,就是现在这个卜连昌,认为死在南美洲的那个卜连昌的遗孀和子女,是他的妻子和子女。
小郭侦探事务所的私家侦探,跟踪卜连昌的结果是,卜连昌几乎没有任何娱乐,他一离开公司,就在那大厦附近徘徊著。
他曾好几次,买了很多玩具、食品,给在大厦门口玩耍的阿牛和阿珠。
他也曾几次,当那个叫“彩珍”的女人出街时,上去和她讲话,直到那女人尖声叫了起来,他才急急忙忙地逃走,那大厦附近的人,几乎都已认识了他,也都称呼他为“神经佬”。
卜连昌的生活,极其单调,他做著他不称职的工作,一有空,就希望他的“妻子”、“子女”,能够认识他,那似乎并没有再可注意之处了。
我的心中,那个谜虽然仍未曾解开,但是对于这件事,我也渐渐淡忘了。
我有我自己的事,实在很忙,我和卜连昌大约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那天上午,我正准备整装出门,去赴一个朋友的约会,电话突然响了。
白素拿起电话来,听了一听,就叫我道:“是你的电话,公司经理打来的。”
公司的经理,是我的父执,整间公司的业务,全是由他负责的,我只不过挂一个名而已,如果靠我来支持业务,像我那样,经常一个月不到办公室去,Qī。shū。ωǎng。公司的业务,怎能蒸蒸日上?
所以,公司既然有电话来找我,那一定有重要的事,我是非听不可的。
我忙来到了电话前,自白素的手中,接过电话听筒来,道:“甚么事?”
经理说:“我们订购的那副电脑,今天已装置好了。”
听到是那样的小事,我不禁笑了起来:“就是这件事么?”
“不,还有,我们早些时候,曾登报聘请过电脑管理员,有两个人来应徵,索取的薪水奇高!”
我道:“那也没有办法啊,电脑管理员是一门需要极其高深学问的人才能担任的职业,薪水高一点,也是应该的。”
经理略停了一停:“但是,我想我们不必外求了,就在我们公司中,有职员懂得操纵电脑,而且,操纵得十分熟练!”
我怔了一怔:“别开玩笑了!”
“是真的,装置电脑的德国工程师,称赞他是他们所见过的第一流的电脑技术员。愿意请他到德国总公司去!”
我大感兴趣:“是么?原来我们公司中有那样的人才在,他是谁?”
“他就是那个怪人,卜连昌。”
我又呆了一呆:“不会吧,他怎么会操纵电脑?他……可能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见过电脑,而我们订购的那副,还是最新型的。”
“是啊,装置电脑的工程师,也频频说奇怪,他说想不到我们公司有那样的人才,既然他可以称职,我想就录用他好了。”
我道:“这倒不成问题,但是我想见见他,我立即就到公司来。”
在那一刹间,我完全忘记了那个朋友的约会了,卜连昌竟会操纵电脑,这实在不可思议之极了!
就算照他所说,他是一艘船上的三副,那么,那一艘船上的三副,是受过新型电脑的操纵训练的?
卜连昌本来就是一个怪得不可思议的怪人,现在,他那种怪异的色彩,似乎又增加了几分。
我不断地在想著这个问题,以致在驾车到公司去的时候,好几次几乎撞到了行人路上去,当我急急走进公司时,经理迎了上来。
我第一句话就问道:“卜连昌在哪里?”
经理道:“他在电脑控制室中,那工程师也在,他仍然在不断推许著卜连昌。”
我忙和他一起走进电脑控制室,这间控制室,是为了装置电脑,而特别划出来的。我一走进去,就看到房间的三面墙壁之前,全是闪闪的灯光。
卜连昌坐在控制台前,手指熟练地在许多键上敲动著,同时注视著仪表。
在他身后,站著一个身形高大的德国人。
那德国人我是认得的,他是电脑制造厂的代表工程师,来负责替电脑的买家,安装电脑。我曾请他吃过饭,也曾托他代我找一个电脑管理员。
他一看到了我,便转过身来,指著卜连昌道:“卫先生,他是第一流的电脑技师,如果你肯答应的话,我想代表我的工厂,请他回去服务。”
卜连昌也看到我了,他停下手,站起身来,在他的脸上,仍然是那种孤苦无依的神情。
我吸了一口气,先叫了他一声。
卜连昌答应著,然后我又问他:“卜连昌,你是如何懂得操纵电脑的?”
卜连昌眨著眼,像是不明白我的问题是甚么意思一样,他也不出声。
我陡地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大声呼喝了,因为在那刹间,我有被骗的感觉。我那样照顾著卜连昌,可是他却一定向我隐瞒了重大的事实,要不然,他何以会操纵新型的电脑?
我大声呼喝道:“我在问你,你听到没有?你是如何会操纵那电脑的?”
卜连昌吓了一跳,他忙摇著手:“卫先生,你别生气,这没有甚么奇怪,我本来就会的,这种简单的操作,我本来就会的啊!”
我大喝:“你在胡说些甚么!”
卜连昌哭丧著脸:“我没有胡说,卫先生,我……我可以反问你一个问题么?”
我冲到了他的面前:“你说!”
或许我的神态,十分凶恶,是以卜连昌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和我的大声呼喝比较起来,他的声音,更是低得可怜,他双唇发著抖,道:“二加二等于多少?”
我只觉得怒气往上冲,喝道:“等于四,你这个不要脸的骗子!”
他对于我的辱骂,显然感到极其伤心,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地苍白。
但是他还是问了下去:“卫先生,你是在甚么时候,懂得二加二等于四的?”
我不禁呆了一呆,我是在甚么时候懂得二加二等于四的?这实在是一个极其可笑的问题,但却也是很难回答的问题。
用这个问题去问任何一个人,任何人都不容易回答,因为二加二等于四,那实在太浅显了,任何人在小时候就已经懂的了,自然也没有人会记得自己是在哪年哪月,开始懂得这条简单的加数的。
我瞪视著卜连昌,当时我真想在他的脸上,重重地击上一拳!
但是当我瞪著他,也望著我的时候,我却突然明白了,我明白了他这样问我的意思,他是以这个问题,在答覆我刚才的问题。
我问他:“甚么时候懂得操纵电脑呢?”
他问我:“甚么时候懂得二加二等于四的?”
那也就是说,在卜连昌的心目中,操纵那种新型的、复杂的电脑,就像是二加二等于四一样简单,他根本说不上是甚么时候学会的了!
我的心中,在那片刻间,起了一阵极其奇异的感觉。我说不上在那刹间,我想到了甚么,但是我却感到了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望著他,好半晌不言语,所有的人都静下来,望定了我,控制室中,只有电脑还在发出“格格格”的声音,而卜连昌根本连望也不望控制台,只是顺手在控制台的许多按钮中的几个上,按了两下,电脑中发出的声响,也停止了。
整间控制室之中,变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直到这时,我才缓缓地道:“你是说,你早已知道操纵这种电脑的了,在你看来,那就像是二加二等于四一样的简单?”卜连昌点著头:“正是那样。”我尽量使我的声音听来柔和,我道:“然而,卜连昌,你自己想一想,那是不可能的,操纵电脑,是一门十分高深的学问,你若不是经过长期的、专门的训练,你如何能够懂?而你在你的经历之中,你哪一个时期,曾接受过这样的训练?”
卜连昌睁大了眼,现出了一片茫然的神色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实在是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