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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见向老头子兀自气鼓鼓的,他们两人壮年时候便开始互相对敌,各人的喜好,性情都了然于胸,孟老知道他心结已解,只是面子上拉不下来——否则以他那火暴霹雳的脾气,在恢复行动的时候,便早已翻脸动手。
孟老对着向闯微微一笑,举起酒杯道:
“老朋友,你我对敌整整四十年,没想到今日还能与你同席饮酒,共谋一醉。”
向闯看了须发皆白的孟老半晌,复又想起自己也是入了半截土的人了,长叹一声,昔日的恩恩怨怨,荣辱是非顿时若过眼云烟一般飘散而去,举起酒杯与孟老轻碰后,将杯中酒一干而尽。
宝玉见这块最难啃的骨头也被攻克,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环顾四周,却未看到同为高级人员的张辽,询问的看向贾诩,后者道:
“文远说,今天是咱们庄大喜的日子,所以更要小心防范,他带了骑兵巡逻查哨去了。”
宝玉满意颔首,心中一动,告了声罪,唤人提了两坛酒,拿了些菜,携了袭人径直出了庄。
第一部 金陵风云 第五十四章 逛街
宝玉一路巡过,见凡是设立了的岗哨处,均有人认真值守,满意的夸赞了几句,每人都发了一份菜,特别开恩许他们饮一碗酒,这些普通下属见顶头上司如此平易体贴,还带了夫人来一同探望自己,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有的说话的人连声音都激动得哽咽了。
他们心中本来觉得难得碰到庄里有喜事,正好大吃一顿,偏偏自己赶上值夜,心中自然堵得发慌,不料竟是宝玉亲自来安抚他们!心中那股窝囊气早已烟消云散,不仅如此,此事还成为了他们日后夸耀的谈资,惹得其他兵众羡慕不已。
不多时,宝玉已绕了一个大圈,将周围的一十三处明哨,七处暗哨一一跑了个遍,正纳闷为何还未见到张辽,却听得自己去的第一个哨位隐隐传来说话声:
“谁……你……值哨时…。。偷…酒的?”
“是公子来……”
“还在狡辩……”
宝玉微微一笑,那声音明明就是张辽的声音,原来自己一直都跟在他后面,怪不得遇不到,忙行了过去笑道:
“不关他们的事,今儿庄里大喜,这些兄弟吃不到宴席,我给他们送了些酒菜来,文远放心,酒一人只有碗余,误不了事的。”
张辽身边还随了十余骑亲信,见宝玉携了袭人忽然出现,吃了一惊道:
“公子,你怎的来了?还带了夫人?”
宝玉拉着张辽的手笑道:
“我怎的就不能来,兄弟们在外面喝风,我这酒喝得也不安生。”
张辽惊道:
“此乃我等之职责,公子言重了。”
宝玉微笑道:
“你有你等的职责——却是为我尽心竭力,我若就等闲视之,那么根本就不配你们唤我一声公子了。”
说话间唤那两名从人将剩余的酒菜拿上来,十余人席地而坐,袭人亲自斟酒,这些兵士连同张辽,俱是心情澎湃,眼眶潮润。斯时贫富差距严重,他们在来此之前,俱处于社会的中下层,受尽欺凌白眼,哪里受过这等关怀看重?此时在他们的心中,为了面前这白衣男子,就算一死那又何妨!
……
因为此番是带了袭人出来,她一个弱质女子若是迟了回去,虽然有宝玉相陪,但还是恐遭非议,所以宝玉将各种事务大致处理,交代一番后,便早早的携着袭人上了马车,返回城中。
斯时正是夜市最繁盛的时节,灯火通明,哪怕在几十里外的远处,也可见得上方的天空被烧成如火如荼的暗红。
见马车的行进渐渐艰难晦涩起来,宝玉索性携着袭人的手跳下车,意欲徒步行回,顺便也陪身旁这身心俱属于自己的美丽女子好生游逛一番。
街上人头涌动,在这寒冷的季节里分外的烘衬出这城市的繁华热闹,街边檐角四处都是夜市的小摊,与各种此起彼伏的特有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在耳边哄哄的响着,倍加亲切。
而各家酒楼茶肆里灯火辉煌,,里面座无虚席,说书先生们唾沫星子飞舞,卖力的展示着曲折的情节,歌女舞姬一个个也似忘记了天气的寒冷,打扮得花枝招展,似一朵朵夜来香,在黑夜中将自己的青春美貌尽力的绽放出来,取悦着食客。
袭人先前被宝玉携手并肩而行,还颇觉羞涩,然而先前在聚贤庄中早已习惯在人多面前与他亲昵,很快的便恢复正常。此时民风开化,若宝玉这般携眷出游的人虽然颇少,但也不在少数,只是男的温文儒雅俊秀,女的美貌温柔端丽,不免惹得旁人多看两眼。
宝玉看着身旁落落大方的袭人,得意笑道:
“今天你可给我长了脸了,我当时领你来,只是指望你劝劝向老头的孙女,结果各种大小事务,你主持得井井有条,更将我那些桀骜不驯的手下料理得服服帖帖,贤内助三个字,看来你是逃不掉的了。”
袭人听得宝玉夸奖,低下头,弄着衣角忸怩道:
“那,那作不得数的,我今天也是看那些爷们弄得一塌糊涂,学着凤姐平时里的模样,大着胆子安排一番撞上了巧,其实还是何老四伶俐,而那些人也看在你的脸子上服我罢了。”
原来今日抵达后,宝玉忙着处理庄务,搜集资料,安排事务——需知操办喜事中,在对外防御上很容易出现纰漏,而盐帮漕帮两大地头蛇眼下俱与自己结下了深仇大恨,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因此喜事的各项事宜上只能靠何老四周旋。
你想宝玉手下的人一个个俱是眼高于顶,谁也不肯服谁,怎会听你一个外来的何老四的指使,当下各行其事,搅得一塌糊涂。
幸亏这边宝玉对向燕多虑了,只恐她被逼成婚,心中委屈,所以特地让袭人来好言相劝,心中期望能将她乖乖哄上花轿便好。
——却不知这女子本心里就看上了张顺的人品本事,方才又知道了宝玉乃是朝廷的人,随口就能委派知县的,张顺跟着他将来前程远大,绝非绿林中那些草莽可比,又有李逵等参照物在前,她都惟恐婚事有变,哪里还会捣什么乱?
袭人在大观园中却是呆了好些年的——那地方倾扎竞争何等激烈?见惯了人间的勾心斗角,纯朴得似一张白纸的向燕如何是她的对手,见这位温柔美貌的姐姐好生会体贴人,没几句就被哄得开开心心的,什么心事都说了出来。
于是袭人见这厢已然无事,听得外间嚷,便抽出身来,这才发现外间各项事宜被弄得一塌糊涂——有能耐弄好的却使唤不了人,能使唤人的却对此一窍不通——没奈何之下,袭人只得挺身而出。
那些人见庄主夫人坐镇,顿时规规矩矩——宝玉御下的手段他们是知道的,那是赏必厚赏,罚也必是重罚,人人都知道枕头风的厉害——一个个顿时服服帖帖的照着吩咐按部就班。加上何老四在旁边调拨指点,本来乱哄哄的场面,不一会儿便高效的运作起来。旁观的一干人等表面不说,心中也自叹服:难怪他是庄主我是手下,就连人家的妾室都比我家里的黄脸婆厉害到哪里去了。
迈步间一阵寒风吹来,袭人衣衫单薄,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宝玉见状,关切的解下身上外衣给她搭上,袭人陪着他漫步街头,感受着衣物上尤存的体温,想起今日呼喝众人时候,别人称自己少奶奶时的情景,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甜蜜。
周围的灯火给袭人雪白细腻的面颊镀上一层温馨的赭意,依然是那般的杏靥桃腮,在这灯色下就似多了一抹说不出的娇艳。宝玉忽然想起一事,笑道:
“我今儿带你出来也是迫不得已,新娘子的爷爷在长江两岸大有名气,若不好生安抚,只怕会坏了我的生意。与我相好的女子中,就你最识大体,又有才干,实在辛苦你了。”
常言道:月下看英雄,灯下赏美人,微晕的灯光下,袭人眼波流动,看着宝玉似笑非笑的道:
“到现在你还在哄我,什么生意?我都听向家妹子说了。”
宝玉闻言笑道:
“这等事情,你们女人家也操不上心,我告诉你不过徒惹你挂心罢了,有什么好哄的。”
袭人闻言沉默了半晌,别过头去轻声道:
“我自小在家里就听说,盐帮漕帮的人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你可……可要小心。”
说到后来,语声颤然,关切揪心之意呼之欲出。
宝玉温柔的拥住了她,轻声道:
“你放心,我没事的,那些乌合之众怎能奈何得了我?我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不会被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两人正沉浸在两情相悦的快意里,却浑然忘了处身于大街之上,青年男女在这般场合相拥在一起,在当时也算是惊世骇俗了。
这顿惹来好些途人的注视:
“这算什么,世风日下,男女礼防,全不顾忌。”
“嘿,啧啧啧,老刘,这儿好看着哩,这女娃子嫩得似能掐出水来”
“喂,小钟,这玩意你看不得,快走快走。”
宝玉固然无所谓,袭人却受不了,满面绯红的拉了宝玉就走。跑出几条街才停下脚步,弯腰下来不住喘息。宝玉忍着笑,轻拍她的背,免得岔了气。
此间却是货卖各种针线,胭脂水粉,精巧小饰物的,也是个娱乐场所的集中地,“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开张,要闹去处,通晓不绝。”真是个“不夜天”。其热闹程度,已到了“车马团拥,不可驻足”的地步。
行到此处,离大观园闭门时间尚早,袭人见了路边摊上琳琅满目的货物,顿时眼中放光,女人的购物天性便暴露无疑,拉着宝玉的手一路逛了过去。
这条街的两旁栽有楹树,据传还是前朝所植, 楹树上结着花,青白颜色,花瓣狭长,小而芬芳。风过时,每一朵花似旋舞的小风车,花落纷纷,曼妙若雪,还有微香浮动。
宝玉微笑着看着身前与老板还价的袭人,拈了一朵风中飘落的一朵素花,轻轻簪在袭人的云鬓上。袭人浑无所觉,而她手上挎的那个镶绿花篮,几乎装满了各种精巧的小物事,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实在不忍扫她的兴。
忽然看见旁边帽行里有一顶鸳鸯花钗冠,嵌饰华美,冠首中央一只云里翔凤,口衔珠串,冠后之后各垂饰点翠扇翅叶,另外还有南海采办的珍珠,很是玲珑婀娜,而又不失富丽轻巧。宝玉见了很是喜欢,当时便问老板多少钱。
这胖老板见他气宇轩昂,因为今日乃是张顺大婚,宝玉的衣着也甚是华贵,顿时知道是大肥羊上门,顿时答非所问,先大大的夸赞了宝玉的人品长相,衣着品味,上至发上的饰物,下到脚下着的靴子,唾沫星子飞溅,直到见宝玉烦得皱眉方做出一副肉痛的表情道:
“常言道,货卖识家,这顶鸳鸯花钗冠子能卖给公子,也是小店的荣幸,小老儿与公子一见投缘,惟能愿公子四季发财,就讨个吉祥,给成本价四百两银子得了。”
宝玉被他这么东绕西绕,早已头昏脑涨,他对银钱方面向来不甚关心,信手便摸了四百两的银票过去。胖老板在旁边点头哈腰搓手,脸上几乎笑开了一朵花出来,冷不防斜刺里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按在了宝玉的手上。
胖老板与宝玉均是一愕,转头看去,不是袭人是谁?
这美貌女子一反平日里的温柔和善,看着胖老板似笑非笑的道:
“老板,劳驾你再说一次这帽子多少钱?”
不知怎的,胖老板面对眼前这美貌姑娘就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于是故技重施,答非所问:
“姑娘,这是本店镇店之物鸳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