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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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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道:“你疯了!这儿到处是悬崖和地洞!你会摔死的!”

金袋子道:“我真的摔死了,那你就自己去找宝儿吧!”

他继续往前走去,流溪边是陡峭的悬崖。

坡上,白玉楼收回目光,对邱雨浓道:“你不觉得看到了一个疯子么?”

邱雨浓道:“有时候,只有疯子才让人肃然起敬。”

“打个赌,”白玉楼道,“这个疯子会不会摔死?”

悬崖边,风筝咬咬唇,猛地跳下马背,奔向金袋子,在悬崖边一把将他抱住,哭了起来:“金爷!你这是何苦呢?你要是舍不得瞎眼马,我就帮你去把它牵回来!你不要再做瞎子了,我求求你了!你真要是摔死了,你……你对得起我风筝么?啊?对得起等你去救的宝儿么?金爷,你说话啊!”

金袋子重重地推开了风筝的手。风筝跌倒在地。金袋子从地上摸到一根棍子,点着,走回山道,一步步往前走去。

“巧妹子!”风筝突然喊道,“快去领着你金爷!”

没有巧妹子的身影!风筝四寻着,大声喊:“巧妹子!巧妹子!”她的声音在山道间回响着。

巧妹子不见了!

白玉楼看了眼邱雨浓,道:“为什么不说话?”

邱雨浓道:“我从不拿男人打赌。你该这么问:跟在金袋子身后的这个女人,会不会让金袋子摔死?”

白玉楼笑了:“好吧,就赌这个!你说,会不会?”

“会。”

“为什么?”

“如果你把这个女人杀了的话。”

白玉楼嘿嘿笑了:“我发现,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不对,那是你越来越想听我说话了。”

“也许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想着的,根本就不是这两个人,而是牵着汗血马的那三个人!”

从山里流淌下来的雾气弥漫在武马镇的老宅里,不知名的鸟在飞着,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响在瓦面上。赵细烛一行人牵着马从夹墙里走了出来,向宅门走去。黑廊尽头,一口破缸里潴积着雨水,在一闪闪地发亮。

赵细烛道:“我知道了,昨晚上发亮的,不是灯,是水。”

鬼手笑了:“你不是说这里是停棺材的地方么?怎么连一口棺材都没有见到?”三人朝摆满了纸人纸马的屋子看去,这才看清,那纸人纸马间的“人影”竟是一件件写着名姓的衣衫!

风车道:“这是衣棺!我听爷爷说过,打仗战死在外乡的人,尸身回不来了,那老家的人,就把他的衣服当作了棺材。”

“你知道得很多!”从纸人纸马间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三人回过头去,全都吃了一惊。

走出来的是那个披着满头乱发的人。

“你是谁?”赵细烛问。披发人将披在脸上的头发分开,露出了一张金黄如蜡的皱脸,黄脸老人也不作答,将垂在廊梁下的一根绳子拉了下,从他身后走出了那匹站在木板车上的白色纸马。

宝儿、魏老板、黄马一同发出惊嘶。

“嘿嘿嘿,”老人笑了,“吓着你们的活马了!”

赵细烛道:“老先生,你是这儿……守护衣棺的人?”

老人道:“听说过‘人命如纸’这句话么?”

“人命如纸?”赵细烛摇头。

鬼手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人的命像纸一样薄。”

老人道:“不对,人本无命,何来厚薄?”

“我知道了!”风车看着满屋的纸人纸马,道,“这意思就是,人死了,就该像这纸人纸马一样,聚在一起?”“嘿嘿嘿,”老人又发出一声笑,“看来,你们三位虽是牵着世上最好的马,可还是俗人哪!”

风车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牵着的,是世上最好的马?莫非你当过贩马人?”

“不!”老人道,“老夫不是贩马人,而是画马人!”说罢,牵着他的白色纸马,向着后院的一处大天井走去。

三人看着这古怪的老人和古怪的纸马,全都愣了。不知是受了什么神力,宝儿、魏老板、黄马动起了蹄子,跟着这老人,竟也往天井走去了!

三人跟着马走了天井,这才发现,天井四周的廊壁上挂满了巨幅泼墨马图!那一幅幅绘在巨大白纸上的墨马,匹匹都绘得异常怪诞疯狂,有在云空中打滚的,有在江河里踏浪的,有与月空对语的,有与寒冰照影的……若是外行也能看出,这绘马人肯定是世间第一画马高手!

三匹活马对着满廊“死马”长嘶不已!

“鬼手,”赵细烛低声对鬼手道,“你是画画的,你说,这纸上的马,画得好不好?”鬼手没作声,眼睛在马图间怔着。

风车推推鬼手:“你怎么了?看傻了?”

鬼手如梦初醒,回脸望向那老人:“这些马……都是你画的?”

老人道:“不是。”

“我看也不像是你画的!这么一群疯马,世上只有一种人才能画得出。”

“什么人?”

“疯人!”

老人看着鬼手:“如何称呼?”

“她是鬼手!”风车抢着道,“靠演傀儡戏混饭吃!”

老人看着鬼手道:“我听说过你的大名,在京城的天桥,你什么戏也不演,只演一出汗血宝马。这既然是个演马的人,就难怪你看得出这画上的马是疯马了!”鬼手道:“听你这么说,这马,真是你画的?”

老人道:“老夫现在可以告诉三位,人命如纸的意思是什么了。人活于世,人命有万般千样!有人命如剑的,有人命如酒的,有人命如树的,有人命如火的,也有人命如钱的,更有人命如官的!人活着,若是照应着一样东西而活着,怎么也不能割弃,这就是世人所说的一人一相、一人一命!老夫命中注定要以纸为命,也就是说,老夫这条命,应着的只是一张清清白白的纸,所以老夫称之为人命如纸!”

鬼手道:“老先生能画出疯马,一定是心中有着一群疯马了?”

老人道:“不是有,而是养!老夫心中,正是养着一栏发了疯的马,而且还都是苍毛老马。”

赵细烛道:“马怎么会发疯呢?”

老人道:“若不是这世道使然,马自然不会疯。可这个世道疯了,马也就疯了。”

风车道:“你说的世道疯了,是说人骑着马打仗吧?”

老人眼睛一亮:“说下去!”

风车道:“我爷爷说,这世上,人和马本该像兄弟姐妹的,可人为了争夺天下,不要命地打仗,也逼着马一起打,一打就打了几千年,所以从马的眼睛里看出来,这世道就是疯了的世道。”

老人道:“不光是打仗,还有骑着马杀人,骑着马越货,骑着马行人间之万恶!”

赵细烛道:“我明白老先生的意思了,你画马,是为了救马?”

“说得好!”老人道,“马一旦入了人世,也就与人一样无命于世了,老夫不忍见马为世道所疯,将它们一一绘出,它们也就不枉为做马一场了!——看好,老夫打开画箱了!”说罢,伸出手,在白色纸马的腹中取出了一卷白纸,往地上摊开,又从马腹里捧出一个瓦瓮,打开盖,是一瓮浓墨!

老人把自己的一头长发捋成了一支耸天的“笔尖”,弯下腰,把“笔尖”插进墨瓮里,饱饱地蘸了墨,突然跳到白纸边,背梁弓屈着,用“发笔”在纸上疯狂地画起了马!

赵细烛、风车、鬼手看得惊呆了!随着老人身子的腾挪,那蓬乱而又硬倔的“发笔”在纸上泼、甩、点、洇着,纸上出现了一匹瘦骨如铜的大马!

站在画边的三个人和三匹马都看得屏住了气。

这是一幅《惊马图》,那瘦马高抬着前蹄,张着嘴,尾巴扬起,正在望日长嘶!老人将“发笔”往墨瓮里蘸了墨,弯着腰,准备画最后一笔——点眼。“咴咴咴咴!”宝儿突然抬起前蹄,对着老人长长地嘶鸣了一声,老人的身子猛地定住了!垂着的“笔尖”上凝着一颗饱满的浓墨。

赵细烛急忙抱住宝儿,道:“宝儿,你怎么又受惊了?”

“不是受惊,”老人垂着脸道:“它是在告诉老夫,不该把马眼睛画出!”

赵细烛道:“为什么?”

老人渐渐抬起脸,脸上墨汤淋漓:“不要问为什么。你的马不让老夫画下马眼,想必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说罢,老人收拾起画具,牵着白纸马,向着内廊走去。赵细烛、风车、鬼手看着地上的这匹没有眼睛的马,谁也不说话。

风车的脸上满是泪水。

赵细烛道:“风车,你怎么哭了?”

风车道:“要是我爷爷还活着,见了这个会画马的老先生,一定会对他说一声……谢谢的!”

鬼手紧紧咬着嘴唇,脸色惨白。

赵细烛道:“鬼手,你怎么了?”

鬼手道:“我在想,会不会是谁的马……眼睛瞎了?”

大石磨在磨坊里转动着,瞎眼老马在吃力地拉着磨。

磨坊主人坐在一边的小矮桌上喝着酒,已是喝得醉了,哼唱着什么小曲。破窗上轻轻响了下,一个小小的黑影一闪,探出了贼猴巧妹子的小脑袋。

巧妹子看了看瞎眼老马,又看了看磨坊主人,缩回了小脑袋。只一会儿,这小脑袋又出现在窗上,一颗石子朝着小矮桌扔去。

石子打碎了一只碗,磨坊主人醉眼朦胧地拾起破碗,看着,大着舌头道:“碗……碗怎么变成……两只了?”放下碗又继续喝起来。

磨坊外,巧妹子从窗台上跳下,拾了一颗石子,重又跳上窗台,对着瞎眼老马扔去。石磨旁,瞎眼老马停住了蹄子。

巧妹子一纵身便进了磨坊,蹑手蹑足地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又不慌不忙地走到石磨旁,跳到柱子上,解下了拴马的缰绳,牵着瞎眼老马就走。

瞎眼老马站在石磨旁没动。

巧妹子用力拉着,怎么也拉不动瞎眼老马。显然,瞎眼老马不愿再走了,它不愿再拖累金爷。巧妹子似乎知道了瞎眼老马在想什么,突然眼里涌上泪来,用手比划着,告诉瞎眼老马,金爷在想着它。

瞎眼老马摇了下脑袋,四只蹄子像钉在了地上似的。巧妹子满脸泪水,抱起拳,对着瞎眼老马拱了起来。瞎眼老马垂下了头,好一会,它抬起脸,蒙着眼睛的脏布上湿了两团,蹄子动了动。

巧妹子急忙牵起缰绳,牵着瞎眼老马往门外走去。

马肚子蹭着了磨坊主人的背梁,磨坊主人回过脸来,看着往外走着的瞎眼老马,道:“你……你饿了?自己找草吃去了?好……好马……自己会找吃找喝了!”

瞎眼老马走出了磨坊。

巧妹子牵着瞎眼老马,向着一条小路走去。

像是办成了一件伟大的事情似的,巧妹子走得快活极了,手里牵着马缰,蹦蹦跳跳,得意非凡。

荒原高坡上,一只大风筝在天空高高地飘着。风筝站在坡顶上放着风筝。她在心喊问:“妹妹,你在哪?你能看见姐姐的风筝么?”

坡下,金袋子牵着两匹马,眼睛上仍蒙着黑布。

他也在心里喊问:“这会儿,瞎眼老马会在拉磨么?它要是知道金爷的眼睛也瞎着,它还会恨金爷么?……”

风筝把线栓上了树。突然,她听到了什么声音,猛地回脸,眼睛一亮,另棵树的粗树枝上,插着一只木片在风里旋转着的小风车。

她奔了过去,从树上拔下小风车,对着金袋子兴奋地喊:“金爷,快看!我找到风车了,我找到风车了!能在这儿找到风车,说明妹妹还活着!宝儿、还有那个赵细烛都活着!咱们的路没有走错!金……”

她的声音顿住了。她发现,金袋子根本就没在听她,而是在眺望着来路。

赵细烛一行已经离去,老宅天井里剩下了那个古怪的披发守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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