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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有道忙道:“这个倒办得到。今日申牌时分,我到你那儿来,便带你去上书房。那个时候,皇上总是在书房里作诗写字,你多半能见到。别的时候皇上在殿上办事,那便不易见着了。”说着斜头向温有方霎了霎眼。
韦小宝瞧在眼里,心中有是“臭乌龟,贼王八”的乱骂一阵,寻思:“这两只乌龟听说我要见皇帝,脸色就难看的很。他们说申牌时分皇帝一定在上书房,其实是一定不在上书房。他们不敢让我见皇帝,我几时又想见了?他奶奶的,皇帝倘若问我什么话,老子又怎回答的出?一露马脚,那还不满门抄斩?说不定连老子的妈也要从扬州给拉来杀头。海老乌龟教我武功,也不知教的对不对,为什么打来打去,总是打不过小玄子?我去把那部不知是「三十二章经」还是「四十二章经」从上书房偷了出来,给了海老乌龟,他心里一喜欢,说不定便有真功夫教我了。”当下便向温氏兄弟拱手道谢,道:“咱们做奴才的,连万岁爷的金面也见不着,死了定给阎王老子大骂乌龟王八蛋。”
他去和小玄子比武之后,回到屋里,只和海老公说些比武的情形,温氏兄弟答允带他去上书房却一句不提,心想待我将那部经书偷来,好教海老乌龟大大惊喜一场。
未牌过后,温氏兄弟果然到来。温有方轻轻吹了声口哨,韦小宝比溜了出去。温氏兄弟打了个手势,也不说话,向西便行。韦小宝跟在后面,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一路上留心穿廊过户时房舍的形状,以免回来时迷失道路。
从他住屋去上书房,比之去赌钱的所在更远,几乎走了一盏茶时分。温有道才轻声道:“上书房到了,一切小心些!”韦小宝道:“我理会得。”
两人带着他绕到后院,从旁边一扇小门中挨身而进,再穿过两座小小的花园,走进一间大房中。
但见房中一排排都是书架,架上都摆满了书,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本书。韦小宝倒抽了口凉气,暗叫:“辣块妈妈不开花,开花养了小娃娃!他奶奶的,皇帝屋里摆了这许多书,整天见的都是书,朝也书,晚也书,还能赌钱么?海老公要的这几本书,我可到那里找去?”他生长市井,一生之中从来没见过书房是什么样子,只道房中放得七八本书,就是书房了。从七八本书中,检一本写有“三十二”或“四十二”几个字的书,想必不难,此刻眼前突然出现千卷万卷书籍,登时眼花缭乱,不一定手足无措,便想转身逃走。
温有道低声道:“再过一会儿,皇上便进书房来了,坐在这张桌边读书写字。”韦小宝见那张紫檀木的书桌极大,桌面金镶玉嵌,心想:“桌上镶的黄金白玉,一定不是假货,挖下来拿去珠宝店,倒有不少银子好卖。”见桌上摊着一本书,左首放着的砚台笔筒也都雕刻精致。椅子上披了锦缎,绣着一条金龙。韦小宝见了这等气派,心中不禁砰砰乱跳,寻思:“他奶奶的,这乌龟皇帝倒会享福!”书桌右首是一只青铜古鼎,烧着檀香,鼎盖的兽头口中袅袅吐出一楼楼青烟。
武当道:“你躲在书架后面,悄悄见一见皇上,那就是了。皇上读书写字的时候,不许旁人出声,你可不得咳嗽打喷嚏。否则皇上一怒,说不定便叫侍卫将你拖出去斩首。”韦小宝道:“我自然知道,不能咳嗽打喷嚏,更加不得放响屁。”温有道脸一沉,道:“小兄弟,上书房不比别的地方,可不能说不恭不敬的胡话。”韦小宝伸了伸舌头,不敢说了。
只见他两兄弟一个拿起拂尘,一个拿了块抹布,到处拂扫抹拭。书房中本就清洁异常,一尘不染,但他二人还是细心收拾。温氏兄弟抹了灰尘后,各人从一只柜子中取出一块雪白的白布,再在各处揩抹一会,拿起白布来瞧瞧,看白布上有无黑迹,真比抹镜子还要细心,直抹了大半天,这才歇手。
温有道说道:“小兄弟,还是这会儿还不来上书房,今儿是不来啦。耽会侍卫大人便要来巡查,见到年这张生面孔,定要查究,大伙儿可吃罪不起。”韦小宝道:“你们先去,我再等一会儿就走。”温氏兄弟齐声道:“那不成!”温有道说道:“宫里的规矩,你也不是不知道,皇上所到的地方,该当由谁伺候,半分也乱不得。宫里太监宫女几千人,倘若那一个想见皇上,便自行走到皇上跟前,那还成体统吗?”温有方道:“好兄弟,不是咱哥儿不肯帮忙,咱二人能够进上书房,每天也只有这半个时辰,打扫揩抹过后,立刻便须出去。不瞒你说,别说你不能在上书房里多耽,便是咱哥儿俩,过了时不出去,给侍卫大人们查到了,那也是重则抄家杀头,轻则坐牢打板子。”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那有这么厉害?”温有方顿足道:“皇上身边的事,也开得玩笑么?好兄弟,你想见皇上,咱们明日这时再来碰碰运气。”韦小宝道:“好,那么咱们就走罢。”温氏兄弟如释重负,一个挽住他左手臂,一个挽住他右臂,唯恐他不走,挟了他出去。韦小宝突然道:“其实你们两个,也从来没见过皇上,是不是?”
温有方一怔,道:“你。。。。。。你。。。。。。怎么。。。。。。”他显是要说“你怎么知道?“温有方忙道:“我们怎么没见过?皇上在上书房里读书写字,那是常见到的。”韦小宝心想:“每天这时候,你们进上书房里来揩抹灰尘,这时候皇上自然不会来,难道你两个王八蛋东摸西摸灰尘的孙子德性,皇帝爱瞧的很么?”温有道又道:“小兄弟答允还银子给海公公,我兄弟俩日后必有补报。要见皇上嘛,那是一个人的福命,是前世修下来的福报,造桥铺路,得积无数阴德,命中如果注定没有这个福气,可也勉强不来。”
说话之间,三个人已从侧门中出去。韦小宝道:“既是如此,过几天你们再带我来碰碰运气罢!”二人连说:“好极,好极!”三人就此分手。
韦小宝快步回去,穿过了两条走廊,便在一扇门后一躲,过得一会,料想他二人已经远去,悄悄从后门出来,循原路回去上书房,去推那侧门时,不料里面已经上了闩,他一怔,心想:“只这么一会儿,里面上了闩,看来温家兄弟的话不假,侍卫当真来巡查过了。不知他们走了没有?”
附耳在门上一听,不闻有何声息,又凑眼从门缝中向内张去,庭院中并无一人,他想了想,从靴中摸出一把薄薄的匕首。这匕首便是当日用来刺死小桂子的,他潜身皇宫,自知危机四伏,打从那日起,这匕首始终没离过身。当下将匕首刃身从门缝中插了进去,轻轻拨得几拨,门闩向上抬起。他将门推开两寸,从门缝中伸手进去先抓住了门闩,不让落地出声,这才推门,闪身入内,反身关上了门,上了门闩,倾听房中并无声息,一步步的挨过去,探头在书房中一张,幸喜无人,等了片刻,这才进去。
他走到书桌之前,看到那张披了绣龙锦缎的椅子,忽然有个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妈的,这龙椅皇帝坐得,老子便坐不得?”斜跨一步,当即坐入了椅中。
他初坐下时心中砰砰乱跳,坐了一会,心道:“这椅子也不怎么舒服,做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不敢久坐,便去书架上找那部「四十二章经」。可是书架上几千部书一部叠着一部。那些书名一百本中难得有一两个字识得。他拼命去找“四”字,“四”字倒也找到了好几次,可是下面却没有“十”字“二”字。原来他找到的全是「四书」,什么「四书集注」,「四书正义」之类。找了一会,看到了一部「十三经注梳」,识得了“十三”二字,欢喜了片刻,但知道那终究不是「四十二章经」。
正自茫无头绪之际,忽听得书房彼端门外靴声囊囊,跟着两扇门呀的一声开了,原来那边一座大屏风之后另行有门,有人走了进来。韦小宝大吃一惊:“老子今日要满门抄斩。”要去开闩从进门溜出,无论如何来不及了,急忙贴墙而立,缩在一排书架后面。只听得两个人走进书房,挥拂尘四下里拂拭。
过不多时,又走进一个人来,先前两人退出了书房。另外那人却在书房中慢慢的来回踱步。韦小宝暗叫:”糟糕,定是侍卫们在房中巡视了,莫非我从后门进来,给他们发现了踪迹?”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那人踱步良久,忽然门外有人朗声说道:“回拂拭,鳌少保有急事要叩见拂拭,在外候旨。”书房内那人嗯了一声。韦小宝又惊又喜:“原来这人便是皇帝。那鳌少保便是茅大哥要跟他比武之人了。此人算是什么满洲第一勇士,却不知是如何威武的模样,非得偷瞧一下不可。下次见到茅大哥,可有得我说的了。”
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甚是沉重,一人走进书房,说道:“奴才鳌拜叩见拂拭!”说着跪下磕头。韦小宝忙探头张去,只见一个魁梧大汉爬在地上磕头。他不敢多看,只怕鳌拜一抬头便见到自己,忙将头缩回,但身子稍稍移出,斜对鳌拜,心道:“你又向皇帝磕头,又向老子磕头。什么满洲第一勇士,第二勇士,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向我韦小宝磕头?”
只听皇帝说道:“罢了!”鳌拜站起身来,说道:“回皇上:苏克萨哈蓄有异心,他的奏章大逆不道,非处极刑不可。”皇帝嗯了一声,不置可否。鳌拜又道:“皇上刚刚亲政,苏克萨哈这厮便上奏章,说什么'兹遇躬亲大政,伏祈睿鉴,令臣往守先皇陵寝,如线余息,得以生存。'那不是明明貌似皇上吗?皇上不亲大政,他就要死了。这是说皇上对奴才们残暴得很。”皇帝仍是嗯了一声。
鳌拜道:“奴才和王公贝勒大臣会议,都说苏克萨哈共有二十四项大罪,怀抱奸诈,存蓄异心,欺貌幼主,不愿归政,实是大逆不道。按本朝「大逆律」,应与其长子内大臣察克旦一共凌迟处死,养子六人,孙一人,兄弟之子二人,皆斩决。其族人前锋营统领白尔赫,侍卫额图等也都斩决。”皇帝道:“如此处罪,只怕太重了罢?”
韦小宝心道:“这皇帝说话声音象个孩童,倒和小玄子很是相似,当真好笑。”
鳌拜道:“回皇上:皇上年纪还小,于朝政大事恐怕还不十分明白。这苏克萨哈奉先皇遗民,与奴才等共同辅政,听得皇上亲政,该当欢喜才是。他却上这道奏章,讪谤皇上,显是包藏祸心,请皇上准臣下之议,力加重刑。皇上亲政之初,应该立威,使臣下心生畏惧。倘若宽纵了苏克萨哈这大逆不道之罪,日后众臣下都欺皇上年幼,出言不敬,行事无礼,皇上的事就不好办了。”
韦小宝听他说话的语气很是骄傲,心道:“年这老乌龟自己就先出言不敬,行事无礼。你说皇帝年幼,难道皇帝是个小孩子吗?这倒有趣了,怪不得他说话声音有些象小玄子。”
只听皇帝道:“苏克萨哈虽然不对,不过他是辅政大臣,跟你一样,都是先帝很看重的。倘若朕亲政之初,就。。。。。。就杀了先帝眷顾的重臣,先帝在天之灵,只怕不喜。”
鳌拜哈哈一笑,说道:“很是,你这几句可是小孩子的话了。先帝命苏克萨哈辅政,是主户他好好侍奉很是,用心办事。他如体念先帝的厚恩,该当尽力竭力,赴汤蹈火,为很是效犬马之劳,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