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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韦小宝向师父、吴六奇,马超兴告辞。吴马二人送出门去。
吴六奇道:「韦兄弟,你这个小丫头双儿,我已跟她拜了把子,结成了兄妹。」韦小宝和马超兴都吃了一惊,转头看双儿时,只见她低下了头,红晕双颊,神色甚是忸怩。韦小宝笑道:「吴大哥好会说笑话。」吴六奇正色道:「不是说笑。我这个义妹忠肝义胆,胜於须眉,正是我辈中人。做哥哥的对她好生相敬。我见你跟『百胜刀王』胡逸之拜把子,拜得挺有劲,我见样学样,於是要跟双儿拜把子。她可说甚麽也不肯,说是高攀不上。我一个老叫化,有甚麽高攀、低攀了?我非拜不可,她只好答应。」马超兴道:「刚才你两位在那边房中说话,原来是商量拜把子的事。」吴六奇道:「正是。双儿妹子叫我不可说出来,哈哈,结拜兄妹,光明正大,有甚麽不能说的?」
韦小宝听他如此说,才知是真,看著吴六奇,又看看双儿,很是奇怪。
吴六奇道:「韦兄弟,从今而後,你对我这义妹可得另眼相看,倘若得罪了她,我可要跟你过不去。」双儿忙道:「不……不会的,相公他……他待我很好。」韦小宝笑道:「有你这样一位大哥撑腰,玉皇大帝、阎罗老子也不敢得罪她了。」三人哈哈大笑,拱手而别。
韦小宝回到下处,问起拜把子的事,双儿很是害羞,说道:「这位吴……吴爷……」韦小宝道:「甚麽吴爷?大哥就是大哥,拜了把子,难道能不算数麽?」双儿道:「是。他说觉得我不错,定要跟我结成兄妹。」从怀里取出那把洋枪,说道:「他说身上没带甚麽好东西,这把洋枪是相公送给他的,他转送给我,相公,还是你带著防身罢。」
韦小宝连连摇手,道:「是你大哥给你的,又怎可还我?」想起吴六奇行事出人意表,不由得啧啧称奇,又想:「他名字都叫『六奇』,难怪,难怪!不知另外五奇是甚麽?」
一行人一路缓缓回京。路上九难传了韦小宝一路拳法,叫他练习。但韦小宝浮动跳脱,说甚麽也不肯专心学武。九难吩咐他试演,但见他徒具架式,却是半分真实功夫也没学到,叹道:「你我虽有师徒之名,但瞧你性子,实不是学武的材料。这样罢,我铁剑门中有一项『神行百变』功夫,是我恩师木桑道人所创,乃是天下轻功之首。这项轻功须以高深内功为根基,谅你也不能领会。你没一门傍身之技,日後遇到危难,如何得了?我只好教你一些逃跑的法门。」
韦小宝大喜,说道:「脚底能抹油,打架不用愁。师父教了我逃跑的法门,那定是谁也追不上的了。」九难微微摇头说道:「『神行百变』,世间无双,当年威震武林,今日却让你用来脚底抹油,恩师地下有知,定是不肯认你这个没出息的徒孙。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没甚麽你学得会的本事传给你。」
韦小宝笑道:「师父收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徒儿,也算倒足了大霉。不过赌钱有输有赢,师父这次运气不好,收了我这徒儿,算是大输一场。老天爷有眼,保佑师父以後连赢八场,再收八个威震天下的好徒儿。」
九难嘿嘿一笑,拍拍他肩头,说道:「也不一定武功好就是人好。你性子不喜学武,这是天性使然,无可勉强。你除了油腔滑调之外,总也算是我的好徒儿。」
韦小宝大喜,心中一阵激动,便想将那些碎羊皮取出来交给九难,随即心想:「这些皮片我既已给了男师父,便不能再给女师父了。好在两位师父都是在想赶走鞑子,光复汉人江山,不论给谁都是一样。」
当下九难将「神行百变」中不需内功根基的一些身法步法,说给韦小宝听。说也奇怪,一般拳法掌法,他学时浅尝辄止,不肯用心钻研,这些逃跑的法门,他却大感兴趣,一路上学得津津有味,一空下来便即练习。有时还要轻功卓绝的徐天川在後追赶,自己东跑西窜的逃避。徐天川见他身法奇妙,好生佩服。初时几下子就追上了,但九难不断传授新的诀窍,到得直隶省境,徐天川说甚麽也已追他不上了。
九难见他与「神行百变」这项轻功颇有缘份,倒也大出意料之外,说道:「看来你天生是个逃之夭夭的胚子。」
韦小宝笑道:「弟子练不成『神行百变』,练成『神行抹油』,总算不是一事无成。」
他冲了一碗新茶,捧到九难面前,问道:「师父,师祖木桑道长既已逝世,当今天下,自以你老人家武功第一了?」九难摇头道:「不是。『天下武功第一』六字,何敢妄称?」眼望窗外,幽幽的道:「有一个人,称得上『天下武功第一』。」韦小宝忙问:「那是谁?弟子定要拜见拜见。」九难道:「他……他……」突然间眼圈一红,默然不语。韦小宝道:「这位前辈是谁?弟子日後倘若有缘见到,好恭恭敬敬的向他磕几个头。」
九难挥挥手,叫他出去。韦小宝甚是奇怪,慢慢踱了出去,心想:「师父的神色好生古怪,难道这个天下武功第一之人,是她的老姘头麽?」
九难这时心中所想的,正是那个远在万里海外的袁承志。她对袁承志落花有意,袁承志却情有别钟。二十多年来这番情意深藏心底,这时却又给韦小宝撩拨了起来。
次日韦小宝去九难房中请安,却见她已不别而去,留下了一张字条。韦小宝拿去请徐天川一念,原来纸条上写著「好自为之」四个字。韦小宝心中一阵怅惘,又想:「昨天我问师父谁是天下武功第一,莫非这句话得罪了她?」
不一月一行人来到北京。建宁公主和韦小宝同去谒见皇帝。
康熙早已接到奏章,已复旨准许吴应熊来京完婚,这时见到妹子和韦小宝,心下甚喜。
建宁公主扑上前去,抱住了康熙,放声大哭,说道:「吴应熊那小子欺侮我。」康熙笑道:「这小子如此大胆,待我打他的屁股。他怎麽欺侮你了?」公主哭道:「你问小桂子好了。他欺侮我,他欺侮我!皇帝哥哥,你非给我作主不可。」一面哭,一面连连顿足。康熙笑道:「好,你且回自己屋里去歇歇,我来问小桂子。」
建宁公主早就和韦小宝商议定当,见了康熙之後,如何奏报吴应熊无礼之事。一等公主退出韦小宝便详细说来。
康熙皱了眉头,一言不发的听完,沉思半晌,说道:「小桂子。你好大胆!」韦小宝吓了一跳,忙道:「奴才不敢。」康熙道:「你跟公主串通了,胆敢骗我。」韦小宝道:「没有啊,奴才怎敢瞒骗皇上?」康熙道:「吴应熊对公主无礼,你自然并未亲见,怎能凭了公主一面之辞,就如此向我奏报?」
韦小宝心道:「乖乖不得了,小皇帝好厉害,瞧出了其中破绽。」忙跪下磕头,说道:「皇上明见万里。吴应熊对公主如何无礼,奴才果然没有亲见,不过当时许多人站在公主窗外,大家都是亲耳听见的。」康熙道:「那更加胡闹了。吴应熊这人我见过两次,他精明能干,是个人才。他又不很年轻了,房里还少得了美貌的姬妾?怎会大胆狂妄,对公主无礼。哼,公主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定是她跟吴应熊争吵起来,割了……割了他妈的卵蛋。」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
韦小宝也笑了起来,站起身来,说道:「这种事情,公主是不便细说的,奴才自然也不敢多问。公主怎麽说,奴才就怎麽禀告。」康熙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吴应熊这小子受了委屈,你传下旨去,叫他们在京里择日完婚罢,满了月之後,再回云南。」韦小宝道:「皇上,完婚不打紧,吴三桂这老小子要造反,可不能让公主回云南去。」
康熙不动声色,点点头道:「吴三桂果然要反,你见到甚麽?」韦小宝於是将吴三桂如何跟西藏、蒙古、罗刹国、神龙教诸方勾结的情形一一说了。康熙神色郑重,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这奸贼!竟勾结了这许多外援!」韦小宝也早知这事十分棘手,不敢作声。再过一会,康熙又问:「後来怎样?」
韦小宝说道已将蒙方王子的使者擒来,述说自己如何假装吴三桂的小儿子而骗出真相,吴应熊如何想夺回罕帖摩,在公主住处放火,反而惨遭阉割,自己又如何派遣部属化装为王府家将,在妓院中争风吃醋、假装杀死罕帖摩。
康熙听得悠然神往,说道:「这倒好玩得紧。」又道:「吴三桂这人,我没见过。那日官中传出父王宾天的讯息,吴三桂带了重兵,来京祭拜。我原想见他一见,可是几名顾命大臣防他拥兵入京,忽然生变,要他在北京城外搭了孝棚拜祭,不许他进北京城。」。
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说道:「鳌拜这□见事极不明白。如果担心吴三桂入京生变,只须下旨要他父子入京拜祭,大军驻扎在城外,他还能有甚麽作为?他倘若不敢进城,那是他自己礼数缺了。不许他进城,那明明是跟他说:『我们怕了你的大军,怕你进京造反,你还是别进来罢!』嘿嘿,示弱之至!吴三桂知道朝廷对他疑忌,又怕了他,岂有不反之理?他的反谋,只怕就种因於此。」
韦小宝听康熙这麽一剖析,打从心坎儿里佩服出来,说道:「当时倘若他见了皇上,皇上好好开导他一番,说不定他便不敢造反了。」康熙摇头道:「那时我年纪幼小,不懂军国大事,一见之後,没甚麽厉害的话跟他说,他瞧我不起,只有反得更快。」当下详细询问吴三桂的形貌举止,又问:「他书房那张白老虎皮到底是怎样的?」
韦小宝大是奇怪,描述了那张白老虎皮的模样,说道:「皇上连这等小事也知道。」
康熙微笑不语,又问起吴三桂的兵马部署,左右用事之人及十六总兵的性情才干;问话之中,显得对吴三桂的情状所知甚详,手下大将哪一个贪钱,哪一个好色,哪一个勇敢,哪一个胡涂,无不了然。
韦小宝既惊且佩,说道:「皇上,你没去过云南,可是平西王府内府外的事情,知道得比奴才还多。」突然恍然大悟,道:「啊,是了,皇上在昆明派得有不少探子。」
康熙笑道:「这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他一心想要造反,难道咱们就毫不理会?小桂子,你这趟功劳很大,探明了吴三桂跟西藏、蒙古、罗刹国勾结。这桩大秘密,我那些探子就查不到。他们只能查小事,查不到大事。」
韦小宝全身骨头大轻,说道:「那全仗皇上洪福齐天。」康熙道:「把那罕帖摩带进宫来,让我亲自审问。」韦小宝答应了,率领十名御前侍卫,将罕帖摩送到上书房来。
康熙一见到,便以蒙古话相询。罕帖摩听到蒙古话,既感惊奇,又觉亲切,眼见到宫中的派势,再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将实情说了。康熙一连问了两个多时辰,除蒙古和吴三桂勾结的详情外,又细问蒙方的兵力部署、钱粮物产、山川地势、风土人情、以及蒙方各旗王公谁精明,谁平庸,相互间谁跟谁有仇,谁跟谁有亲。
韦小宝在一旁侍候,听得二人叽哩咕噜的说个不休,罕帖摩一时显得十分佩服,一时又显得害怕,到最後却跪下来不住磕头,似是感恩之极。康熙命御前侍卫带下去监禁。
一名小太监送上一碗参汤。康熙接过来喝了,对小太监道:「你给韦副总管也斟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