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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道路都可能引他走向历史的错失。郑百祥从楼上下来了,问他是谁来了。他说是吴晓的朋友,已经走了。他又问郑百样:那个文丽怎么样了?郑百祥就把刚刚和艾丽交谈的结果汇报了一番。
“谈妥了,给她三十万,让她离开北京。”
可吴长天觉得事情哪有这样简单,“她和那个阿欣是住在一起的好朋友,今天晚上她们又是一起来的。阿欣找不到了,别人一定会问她的,她怎么说?”
“就说从我们这儿一块儿走的,到半路阿欣说要去找个朋友,两人就分手了。”
“阿欣失踪,她又马上离开北京,岂不是更可疑吗?”‘“这种女孩,在北京没什么亲戚,也没有户口,走了不会有人问的,也没人能再找到她们。她们换一个城市就换一个名字。比留在这里让公安局叫去
问来问去得好。”
吴长天不语,看上去是在低头沉思,实际上脑子——片空白。茫然中他想起另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情,‘“那个阿欣呢,咱们怎么办?”
“让李大功去处理,他有办法。”
“怎么处理?”吴长天追问。
郑百样沉默片刻,说:“只能找没人的地方理了。可以让大功送远一点儿,离北京远一点儿。”’郑百祥说这话的表情就和他平时谈工作时那么自然,吴长天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才颤巍巍地说:“老郑,咱们怎么干这种事了,咱们干不来这种事的!”
郑百样回避了他的注视,半天没答话,好一会JW说:“‘这不是没办法了吗。”停顿了一下,又说:“不是常说,生存是第一位的吗,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得做。
你自己不保护自己,没人来保护你。我们这些年为社会作了多少贡献,可一旦出了一点儿丑事,社会还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再说,我们也不是有意要弄死谁,可她既然已经死了,你再把她送到医院的太平间,把我们送到公安局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儿罢了。咱们一起苦干了二十年,就为了这几分钟的良心吗?”
吴长天无言以对,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和郑百样做道德辩论的场合。郑百祥也不是不懂道德。也许难都一样,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利害关头,无论什么道德品质,在现实选择的碰撞下,都会分崩离析的,谁也逆转不了。吴长天只有不再说话,他跟着郑百样走到楼后,看着他和李大功把那女孩的尸体施到游泳池旁边的更衣室里。
他跟着他们,双脚尽量避开拖在砖地上的红线一样的血迹,步步触目心惊。在更衣室里他们用她那身像丧服似的漆黑的衣裙盖住她半裸的身子和脸部。那女孩的脸灰白得像是徐了一层粗糙的蜡,眼睛还半开着,令人不敢直视。他看着他们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条毛毯,将她包裹起来并用粗绳一道一道地捆扎结实。她随身的手包、鞋子,也都拥在里面。吴长天说:“应该看看她的包里有没有身份证,以后可以给她家里寄些钱去,她肯定还有父母。”但他们没理他。李大功扛上那被裹严的女孩儿出去了。郑百祥用拖布擦洗着地上的血迹,一路擦出去。他看一眼呆立在更衣室门口的吴长天,说了句: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吴长天一句话说不出。默默地离开更衣室,独自上了楼。他站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里,透过窗纱的缝隙可以看到楼下,别墅的后门已经打开了,被一束黄色的街灯照亮的小路上,停好了一辆汽车。夜晚的天空辨不出阴晴,星辰依稀,雾气股俄。
李大功吃力地把阿欣放进车子的后备箱里,拉着步履瞒册的艾丽低头钻进了车子。
郑百样没有露面。车无声地开走了。活着的和死去的,都带走了。
吴长天这才发觉,自己的五十大寿,是个没有月亮的黑夜。
楼梯响动,郑百样上来了,把卧室的吊灯打开。吴长天第一次注意到这吊灯是如此的刺目。他说了句:“别开灯。”他不想看见郑百样的面孔,也不想让郑百祥从他紧皱的额头上,看到他此时的心情。他此时最渴望的,是躲在暗处,他只想一个人沉默不语地独处。
郑百样把灯关了,说:“吴总,到书房去喝杯茶吧,压压惊。”
他未答可否,但还是走出了卧室,和郑百样一起下了楼。书房里还有一盏台灯开着。他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入睡的长夜。他和郑百样无言相对,在台灯的暗影里,坐了半宿。儿子吴晓,终于没有回来。
幸亏没有回来。吴长天不知为什么,这一晚怕见任何人的面,尤其是他的善良的儿子。
清晨天快亮时他和郑百样才分别找了个卧室,躺下来休息了片刻。太阳很快出来了,秘书把电话直接打到了他的床头,问他是否还去参加特种材料公司梁总工程师的遗体告别仪式,如果去的话,需要早些起程,路上车堵得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表示要去。放下电话,他起床下楼,无心吃早饭,就叫司机备车。郑百祥也早已叫好了车子,准备回公司参加预定要开的销售经理季度例会。两人心照不宣:在这几天内,任何计划中的活动都不能缺席,任何常规的会议都必须参加,任何该有的应酬都不宜省略;他们的行为和气色,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反常和恍乎。
上午九点整,吴长天按时赶到八宝山革命公墓。他的到来,让所有参加告别仪式的死者生前的亲友同事,都深受感动。他以前没有见过死者的亲属,但家属们不可能不知道整个儿长天集团的这位领袖。他们连哭声都止住了,簇拥在他的身边,脸上露出感激和荣耀的表情,向他诉说着死者生前朴素感人的言论和他未能实现的种种愿望,那些言论和愿望大部分反映了死者公而忘私的高风亮节和对企业的一片赤诚。
特种材料公司是个拥有五千多名职工的大型公司,来参加告别仪式的人很多,大家自动让开路,目送着吴长天在材料公司的几位领导和一群治丧人员的前呼后拥下,率先走进告别室。吴长天在遗体前默哀良久。他和这位染总工程师并不熟悉,只记得曾经听过他的一次汇报,声音相貌都已印象模糊。那化了妆的遗容与生前相差几许,更无从判别。他的目光滞留在那张像蜡人一样的面孔上,脑子里的全部空间突然被昨夜死去的那个妓女强行占据。那同样像是涂了蜡的灰白的脸孔,那半开半闭的凝固的双目,放大了数倍在他眼前顽固地浮现出来,挥之不去。以致他在这位梁总工程师灵前的鞠躬致哀,都恍若是在向那个阿欣叩头谢罪,他的整个身体都禁不住摇晃起来。工作人员见状及时上来搀住,以为他是心情哀痛所致,连忙扶他离开遗体,——一和哀立一侧的家属握手慰问。家属们亲眼目睹了大名鼎鼎的吴长天灵前痛悼的真切一幕,无不为之涕零。吴长天木然地和他们握手,然后走出告别室,在特种材料公司领导的陪送下,走向自己的汽车。
上车前,他对特材公司的几个头头说:“老梁的家属和朋友联名给集团写了信,要求按因公死亡对待,我没有批。因公死亡的条件是有明确规定的,老梁不符合规定的情况,我不好批。但是,老梁对你们特材公司是有贡献的,我建议你们在丧葬费和抚恤费的发放上,可以参照因公死亡的标准处理,必要时集团可以专门下个文给你们,这样你们对其他人也好交待。”
这番话是他临时决定说出来的,不知为什么他此时突然生出一种特别的慈悲之心。人看见了死亡常常会得到某种启示,吴长天此时想到的,就是世事的无常。千万别陶醉你现在的实权在握、荣誉加身、有那么多人追随和仰慕,让你一诺千金!这些都不可能永恒存在,一成不变。天地宇宙间一定是日出日落阴阳互换盛极而衰的,说不定哪一个黄昏,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想到自己同样组有日落之时,他就禁不住想对所有人大发善心。而今日事业的辉煌,个人权力的巅峰,注定都会化做一片过眼的烟云。
离开了八宝山灵界,他的思绪也慢慢地重返现实。他让司机把车子直接开到位于西城南长街的紫藤庐茶社。还不到中午,茶社里没有一个顾客。在那些用中国古老的漏格花窗隔出的一个个私秘的角落里,摆着的都是些晋式的徽式的古旧桌椅。
每一件旧漆驳亮的家具都像是见证了多少秘而不宣的历史,并且学会了老于世故的沉默。花窗和墙壁上,挂着忠、孝、仁、义几个颜体大字,苍劲饱满。吴长天先是坐在忠字之前,等着海启良的到来。后又换到义字之下,占了那张在整个条社里最不显眼的小桌。如果说,在忠字之下与梅启良见面有一种君臣气氛的话,那么义字之下的交谈则显然寓意了朋友间的平等相助。吴长天在那桌前的一张梳背椅上正襟危坐,叫了这里特制的招牌茶——一壶极品的“冻顶乌龙”,慢慢地品吸。他是今天早上动身去八宝山之前打电话约梅启良到这里来的。这幽静无人,便于说话的紫藤庐荣社他们以前曾经来过。
半个多小时之后,时值正午,梅后良匆匆赶来了,一脸疑惑。吴长天请茶童添了茶杯和滚水,便表示不需要任何服务了。茶童知趣地退避下去,梅启良才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昨天那个受伤的女孩子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吴长天一点儿也不回避梅启良的目光,缓缓地说道:“她死了。”
海启良的瞳孔忽地放大了一下,又慢慢地收缩回去,他吸着气,低声惊讶了一句:“噢,怎么搞的嘛。”
吴长天说:‘“这件事我也没想到。可事情到了这个样子,有个情况,我也只能实话告诉你了。”
梅后良盯着他的嘴,不知他还要告诉他什么“情况”。吴长天斟酌了一下词句,说:
“这个女孩子,是个妓女!”
梅启良脸色变了,惊得不知说什么好:““老吴,这不是从你们下属单位请来的职工吗,你怎么会找妓女?”
吴长天沉着脸, 说:“她们是李大功临时找来 的。李大功你是知道的,人很忠诚,就是有这些小 毛病。”
梅启良气急败坏地说: ‘“你既然知道他有这些 毛病,为什么还让他办这种事!你现在是领导一个 十几万人的大公司了,对有些水平不高的老部下,淘汰的!”
吴长天用手势压住梅启良的声调,说:“这都是以后再说的事了,现在得赶快商量咱们该怎么办。我吴长天是搞企业的,我沾上妓女顶多让社会上的人耻笑一阵,可我不能毁了你老梅。你是党政干部,现在又是你的关键时期,这时候不能出一点儿毛病,我吴长天不能对不起你海书记。”
梅启良愣愣地,不知是为自己辩解还是为面子掩饰,说:“‘我没有什么,我又没和妓女干什么事情,人也不是我弄死的,我可以说清楚。”
吴长天做出一脸的诚恳和焦灼:“老梅,你这话要是真心的,我就好办了。可这种事,解释得清吗?你抱着妓女跳舞,眼看着他们几个和妓女拉拉扯扯直到出了人命,这你都在场,你解释得清吗?这种事新闻舆论最感兴趣。就算是疏通关系不做公开报道,可万一有人捐出一份‘内参’来,就能搞死你。你还能进常委吗!你的市委书记还干得长吗?这毕竟是出了人命啊,是多好的新闻材料啊!找吴长天是个老百姓,中国的传统,总归是礼不下庶人,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我不怕。可你老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