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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之珍珠传奇-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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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不想晕倒下去,将他吓得不轻,熟料竟是怀有身孕了,他那欣喜之色,她从未见过——他素来无论喜忧,总是淡的,惟有那一次,真是喜至极处。

已是多久远的事了,现在想起,如在昨日。勿庸置疑,他是待她极好的。而素瓷,更是肯将命舍出予她。

她合眼欲寐去,依旧如数日来一般,辗转中似眠非眠,隐约中更漏一声长似一声。冬夜耿耿漫长,地笼熏烤下室中虽然温暖,口里却焦渴难耐,便低声唤值守宫女奉茶水。

一盅茶很快递入帐帷,她半觑着眼,随手端起喝下,却是冰凉的,于这渐来渐深的寒冬中,由喉至腹,冷彻通透。她打个寒噤,将茶盅重重搁于榻旁,忖着殿中宫女由何灵依教导,做事向来谨慎仔细,不该如此。事情虽小,她可不计较,然在这宫中若不谨慎从事,些须极小差错,便会要去活生生花蕊般性命,她不能不好好嘱咐那值守宫女一番。于是对帘外道:“当值宫女,报上名来。”

帐帷外沉默许久,不见回答。

沈珍珠心头纳罕,亲自去掀那帐帷。帐帷流苏溢彩,来回织数层的云绵,提到手中沉甸甸的,正隔着帷内帷外两重光景,连稀疏的月光,都不易透入。

她怔住——帐外并无宫女。

惟在侧旁,月影斑驳,一人身量高伟轩昂,听到身后动静,缓缓的转过头。

沈珍珠肃音低声:“是你?”

“皇宫内苑,殿宇良多,真是教人好找。”他诮笑,又正声:“我来看看你。”

“怎么不是来取我性命、兴师问罪么?”她讥言。

他沉默,似乎在寻觅适合的言辞,说道:“……你的伤,无碍吧。那样的事,决不会再发生。关于,叶护,是我错怪你。”

“原来可汗漏夜造访,只为道歉而来,”沈珍珠眸光四转,昏暗中见两名值守宫女斜倚在地,“你,把我的宫女怎么样了?”

“不过让她们多睡几个时辰而已,”默延啜不紧不慢朝她走近几步,“广平王殿下将你藏掖得好紧,我差些未得进来。”

沈珍珠省起身上只着中衣,霍的放下帐帷,“既然道歉已过,可汗可以离开了。”

默延啜停下步,隔着这帐帷,看不见他的身影,更遑论知其表情神色,沈珍珠一颗心只呯呯乱跳,虽是明知默延啜决不会做出她所不愿之事,仍是紧张之至。

然而,她紧张什么,害怕什么?连她自己亦不知。

“我特地向你辞行,”默延啜声调如常,他本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之回纥王者,无论说甚做甚,都该是这般笃定。然而这句话听在沈珍珠耳中,仿佛有一些特异的异常,就如骑射,百发百中的神箭手,由提弓、搭箭、中靶,一气呵成,是由无数历练而来,那旁人精精计较的每一分姿式,于他们都是惯性使然,若真要他们一板一眼摆来,仍是神箭手,却失了精髓。

于是她不由自主问道:“回纥有事发生?”

默延啜不答。

沈珍珠狐疑不定,莫非……面前帐帷忽的一晃,左手吃紧,被死力箍着,唇上灼烫,他的唇密密覆盖于她的。

她大惊大窘,正要奋力挣扎,他已松手、离唇。

一切干净利落,仿佛甚么也没有发生。

他离她这样近,虎瞳下深邃的光泽,似乎曾有焰火喷涌,终于还是一点点掩埋下去。

他极力调匀气息,说道:“回去之前,我会送你一样礼物。”

第二日,沈珍珠才知默延啜为何要回返回纥。果然被她当日在平远茶楼不幸言中——突厥残部与回纥西北的黠戛斯人乘默延啜不在回纥之际,联兵南下,两个月内连破回纥边碍三城,若再下比尔兰斯城,过吉尔吉斯河,则富贵城危殆。

默延啜虽已回返回纥,然据闻叶护及所率三千铁骑,并未随行,仍留于洛阳,以助唐军平叛。

沈珍珠只是奇怪,以默延啜之自负,以他那睥睨天下的霸气,就算敌军已过吉尔吉斯河,他当是遇敌越强,他亦然越强,决不会畏缩怯怕半分。然而在那晚,她分明感受到,他的犹豫与不确定。

默延啜所言“礼物”,也迟迟未到。

沈珍珠时而想起默延啜那晚说这句话的神情,是认真而又决然的,让她心惊魄动。这份“礼物”,勿论她收与不收,他必然都是要送出的。

他言出必行,虽至今未到,定在离开长安时早就筹划完毕。

这份“礼物”,决不是一枚玉饰、一柄香扇、一阙小诗。

默延啜,自有他行事的方式。

朝惊云气遮天阁

再过三天,沈珍珠终于收到默延啜所称“礼物”。

一只狭长锦盒,午后悄然置于妆台上,下压信笺。沈珍珠问遍左右,谁也不知这锦盒、信笺何时由何人放上妆台。

沈珍珠展开信笺,只廖廖八字:“大礼奉上,望如卿意。”她从未见过默延啜汉书,不知此信笺是否由他亲笔所写,然笔法遒劲,力透纸背,已不是寻常书法功底。

那锦盒宽不足三指,长一尺有余,拿在手中不甚沉重。沈珍珠略掂掂份量,倒是暗笑——莫非是甚么珠宝项饰之类,默延啜真是在中原呆得久了?

窍笑中随手打开锦盒,不禁呆了呆。

锦盒里静静平躺着一枚箭。

一枚精致的白羽箭,箭长五寸,精钢箭头,荆木箭杆。这种箭沈珍珠见得多,当年与李俶郊外游乐,便常以此种箭支习靶。朝廷对百姓习箭从未明文制止,故而此箭市井与兵器坊都有制作,且制出之箭,相差甚微。换而言之,这只是长安城中处处可见的一枚最普通的箭羽。

然而这决不是一枚普通箭羽。沈珍珠由锦盒中将箭拿出,箭杆微微扭曲,是被人使用过的。她执着箭,手指由杆身缓缓滑至箭头,指尖一挑,触到箭头细如游丝一抹血迹!

她手微微发颤,何灵依却急急奔入室内,向她禀报一件甫方发生的大事——裴昭仪被刺身亡!

说来也要怪裴昭仪时运不济、噩运当头。

今日张淑妃率后宫诸妃嫔赴大慈恩寺烧香礼佛,沈珍珠本也应当随行,只因近日气温骤降,李适早起发热咳嗽,淑妃特命沈珍珠不必跟从。李适之病症近午时才稍减症状,淑景殿一班子宫女、嬷嬷前后侍候,忙得上窜下跳,甚是混乱,故而那锦盒何时被人送来无人知晓。

淑妃一行十数名妃嫔在晋南坊大慈恩寺礼佛、听经、布施、服用斋饭,一切都十分顺当满意。临到乘辇回宫,裴昭仪辇舆不慎被挂破一角垂帘。张淑妃便力请与裴昭仪换乘辇舆。

裴昭仪乃肃宗第九子僙的生母,原与张淑妃同为太子良娣,且尚比张淑妃早入东宫,名位在张淑妃之上。她的先祖,正是隋朝赫赫有名的裴元庆,临到这一代,早已人势衰微,裴昭仪以容貌秀丽入选东宫,从来步步小心谨慎,和顺退让,是宫中人人皆知的第一个老实人,若不是育有一子,指不定早被其他妃嫔排挤到何处。换乘辇舆这等逾越礼制之事,裴昭仪原本怎肯答允,但张淑妃情真意切,一口一个“姐姐”,言道“姐姐自相识来便对我照拂有加,僙儿也是兄长”之类话语,裴昭仪万般推辞不过,且在寺前拉扯推受甚为不雅,只得乘了淑妃辇舆在前。

哪知世上事无巧不成书。裴昭仪辇舆刚出晋南坊,斜剌里飞出一支冷箭,直穿帘帷而入,裴昭仪被箭正正刺中额间,当场薨逝。一行车驾大乱,不仅寻刺客无果而终,连刺中裴昭仪那枚箭支,也在混乱中不见了。

何灵依入内室时,沈珍珠已疾将那箭藏下。此际大吃一惊,这锦盒中的箭,难道就是?——这默延啜也忒的大胆敢为,只可惜张淑妃逃脱,倒让无辜的裴昭仪殒命。

往淑妃所居承香殿去,正要经过大明宫光明门。辇舆抬得不紧不慢,掠起帘帷一角,远远的看见宣政殿前人头攒动,诸多朝臣由殿中退出,三三两两凑在一团商议着什么,又看着四五名侍卫捆粽子般押着一人,往天牢方向行去。在辇中看不真切,只觉得那被押之人身影极熟。而那人似是被捆绑过紧,极不舒适,左右摆动身躯,头直往后望,口中生生喊着“冤枉”。

沈珍珠这才看清是谁。

原来是薛嵩。

想来也是,薛嵩自投唐室后,一直不甚受重用,只在军中委了个副将之职。至随肃宗归京,朝廷人才凋弊,值此用人之际,肃宗见其直率且武艺不弱,才任其为内飞龙副使,只在飞龙使程元振之下,负责后宫护卫。今日出此大事,那刺客明显意在刺杀张淑妃,此时不仅刺客未能抓获,连冷箭都消失无踪,怎么不让肃宗震怒?

到达承香殿,与其他妃嫔命妇候于殿下,等待通传。天已极冷,隐隐约约由殿中传出稚弱的呜咽之声,沈珍珠忖估是李僙,心下恻然,颇有愧疚。

承香殿的管事内侍朱公公由小角门出来,满脸堆笑,团团打拱作揖道:“娘娘被吓得不浅,眼见正惊魂未定呢,还在劝慰着九皇子殿下,娘娘着老奴传话来着,多承诸位娘娘、夫人好意,今日都请回吧。”

沈珍珠待诸妃嫔命妇都散了,还在殿外聆听李僙哭声许久,才缓步往辇舆走去。明明正午,难得的阳光和煦,偏觉宫宇阴冷碜人,终究是高处不胜寒。上辇舆,瞥见独孤镜由西侧小门匆匆往承香殿中走去,那值守于殿前的内侍也不拦她,引着她入内了。

回淑景殿不过一盏茶功夫,听到殿外窸窸簌簌的说话吵嚷,严明满面通红,大踏步迈入殿中,忿忿禀道:“真是大胆!李总管竟着人要检视淑景殿。”所称李总管,自然是李辅国了。

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内飞龙使程元振,上前道:“严统领误会。”对沈珍珠解释着:“只因淑妃娘娘遇刺,娘娘和李总管为策万全,深恐有刺客潜于各处宫宇,才特命某前来查看。决不是有意要冒犯王妃。”程元振自由内飞龙副使擢升为正使,愈发英气勃发,说话间一字一顿,已有几分不容置疑。

沈珍珠慢条斯理的将手中茶盏放置几上,缓缓的抬头,也不笑,细细的将程元振上下打量。程元振给她瞧得颇有忸怩,补上一句道:“程某也是奉命行事。”

沈珍珠这才稍露笑意,对身侧道:“既如此,灵依,你且领着程大人到各处看看。”

程元振不敢造次,只自己一人,随着何灵依往四处宫室检视。

沈珍珠乘隙问严明道:“今日可有什么生人进出淑景殿。”

严明回想片刻,不假思索答道:“今日正是某当值,除却太医,并无生人进出。王妃,何以有此一问?莫是真怕有人潜在殿中?”

沈珍珠只笑不答。放锦盒入殿的,要么是淑景殿之人,要么武艺超群,趁严明等侍卫不戒备,潜入殿中所做。小小一个淑景殿,当真是人流多杂。

程元振与何灵依极快便回至殿中,沈珍珠微笑道:“如何,有严统领在此,哪里容得人偷潜入我淑景殿。程大人辛苦了。”

程元振却上前一步,躬身道:“为保王妃安全无虞,程某恭请王妃移步,同入王妃内室检视。”

“程元振,你实在欺人太甚!”严明忍耐不住,直呼其名怒喝起来。

“哎呀呀,淑妃娘娘正担心呢,哪想真的吵上了,”一阵干笑声中,李辅国腆着肚皮摇晃进殿了。李辅国近年渐渐发福,气色愈发的好。沈珍珠听闻他回长安后,恃着受肃宗淑妃信宠,竟要强娶永乐坊一良家女子为妾,那女子抵死不从,竟悬梁自尽了。本朝宦人娶妻也属常事,李辅国早在东宫时就聘过一妻一妾,孰料仍是意犹未满,做下这般发指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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