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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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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甭管了。刚才你不是说有县里的公事要转达吗?那就办你的正事儿吧!”

立新的一席话,有理有力,说得林国梁张口结舌,不得不翻翻白眼,咽下一口唾沫,涎着脸说:

“得啦!算是我一手托两家,林团总的话,我已经带到了;你们的话,我一准儿也带回去就是啦!下面说第二件事情:这第二件事情哩,还是离不开林团总跟你们之间的交道。你们两方,去年为了一头牛大打出手,各有死伤,官司打到了县里,连累我也罚到县里去走了一趟。如今好啦,官司县里判下来了,吴本良杀人偿命,秋后一刀,自有行刑刽子发落,没我的事儿;我当保正的,奉太爷面谕,责成我着落吴立志、吴立本两家追缴烧埋银子一千两,分三个月交清,以十天为一期,按期追比,就从今天起算,每隔十天,我来收一次银子。胆敢抗拒不交的,奉命籍没身家财物作抵。如今吴立志、吴立本两家,因事外出也好,畏罪潜逃也罢,反正没人在家;既然你们都是各伙另过的,我也不来难为大伙儿,只要他们两家有人回来,把这话帮我传到了也就是了。十天之后,要是他们还不回来,别怪本人事先没打招呼,大封条贴到了门上,抄家籍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第三件,吴本良伙同吴本善、吴本忠等兄弟四人,夜入民宅,抢劫未遂,杀死人命,太爷已经按抢匪杀人罪判定吴本良秋后处决,吴本忠发海捕文书四处捉拿,吴本善格斗身亡不再追究。为此,凡是吴石宕人,不论跟吴本良亲疏远近,每户都要具一份甘结,申明与吴本良素无来往,并无通同作案情事,今后与吴本良断绝一切瓜葛关连等等,谁家胆敢不写甘结的,一律按通匪论,打入另册,听候团防局解县处置。都听明白了没有?你不找烦恼,烦恼不找你,别活得不耐烦,自己找苦吃。好好儿琢磨琢磨、思忖思忖吧。给你们一天期限,明天这会儿把甘结都写齐,摁上手印,着个人送到我家里去。都听明白了没有?”

林国梁的话音儿刚落,空场上人声鼎沸,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前来,要眼林国梁评理。几条高低粗细各不相同的嗓子同时在喊:

“林国梁胡说八道,别听他的!”

“林国梁是林炳养的狗,专替林炳看家护院儿咬人的,别怕他瞎汪汪,再胡吣一起,敲掉他的狗牙!”

“叫林国梁拿出判决书来大家看,拿不出判决书来,就是假传圣旨,胡造谣言,先抓起他来,解县里发落!”

“就是他拿得出判决书,也不能听他的!知县受了贿,贪赃枉法,判得不公,还许可上诉哩!咱们官司打到府里省里,滚钉板进刑部大堂,也绝不含糊!”

“谁写甘结谁是狗娘养的!吴石宕没有这种软骨头坯子!”

“林国梁趁早滚回去,叫林炳那小子自己来!”

群情激奋,小伙子们更是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一个个粗着脖子红着脸,捋胳膊挽袖子的,就差把拳头打到林国梁的脸上了。

林国梁在地方上当保正多年,除了见官府拜财主不能不低声下气之外,在老百姓面前,尤其是在穷百姓面前,一向是趾高气扬吆五喝六惯了的,多咱让穷工匠们指着鼻子训斥过?再说,他挖空心思从林炳面前讨了这桩美差来,原指望一个下马威,吴石宕人就会吓得屁滚尿流,不知所措,毕恭毕敬地献上银子来疏通打点,从而肥肥地发一注横财的。没想到吴石宕人吃了狮子心豹子胆,刚将了一军,就敢以小犯上,冒犯他林保正的威严。此风一开,当保正的往后还怎么说话办事儿?仗着身后有八名持刀执械的团丁保驾,上面还有林团总和县太爷撑腰,胆子凭空大了许多,圆乎脸儿一抹变成了长乎脸儿,绿豆眼一瞪变成了蛤蟆眼,雷公嘴一撇变成了簸箕嘴,挥舞着他那从不离手的长烟杆儿,骄横地狂叫:

“统统住口!你们是要造反还是怎么着?我当地保的给你们传太爷的面谕,都敢说不相信,你们相信谁的?再有说不相信的,周昌!全给我抓起来!统统按通匪论送县严办!”

八名团勇跟林国梁出来,只在村子里转了一个圈儿,正没地儿抖搂威风呢,如今得到了保正的一声号令,就像八条狗似的一齐蹿了出来,挺刀横枪,一字儿排开。吴石宕的小伙子哪儿怕这个?把老人孩子往身后一藏,也一字儿排开,手中虽然没有家伙,却全然不怕,一个个挺胸凸肚,以手叉腰,跟团丁们面对面地怒目而视。周昌自从去年年底错打了林国梁,挨了踢赔了礼以后,跟吴石宕人也算是结了仇了,正想借机泄泄私愤,比另外那七个人更加耀武扬威。这时候,吴石宕人中间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不相信!就是不相信!看你能咬下我一截儿去当箫吹不能!”

随着这句活,七八条嗓子一齐喊:

“不相信!不相信!就是不相信!”

周昌一听,忘了去年那一跤的教训,蹿过来要抓领头喊不相信的那个人。他挺着刀瞪着眼,自恃人多,又自以为办的是公事,只顾大踏步往前闯,却不防脚下有人使了绊儿,背上又叫人猛击一掌,一个踉跄,摔了个嘴啃泥,紧跟着上来两只脚,一只踏住了后心儿,一只踏住了右手,只得乖乖儿地把刀交了出去,让人家反剪着双手提了起来。下余那七个团勇,见吴石宕的小伙子个个出手麻利,周昌还算是有几分本事的,尚且着了道儿,哪个胆敢上前找不自在?于是乎双方不进不退,陷入了僵局。

林国梁一见周昌出马失利,反叫人家拿住了,急得躲在人后大叫:“反了!反了!”一个劲儿地催那七名团勇上前。吆喝了半天,没见有人迈步,正在进退两难不知所措间,只听见吴石宕人群中咳嗽一声,闪出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来,拄着一根通红油亮的老竹拐杖,用他那苍老但却响亮的嗓音颤巍巍地说:

“我说林国梁,你这个当保正的,有点儿蝗虫吃过了界,管得也太宽点儿了吧?你自己说说,今天你管的这三件事儿,哪一件算是你保正份儿内的?我们租林家的石宕,双方有合同为据,不是谁随便一句话就可以收走退宕的。合同上既不是你的中你的保,跟你林国梁更是八竿子扎不着,有事儿我们自己会商量,不用你来传什么话。官司上的事情,谁输谁赢,赔钱偿命,往近里说,有县里的头役送那盖过朱红大印的实判来;往远里说,县里判得不公,我们还要层层上告,连一判二判都作不得数,就凭你空口这么说几句白话,指望我们就会乖乖儿地听你的摆布哇?这不是屎壳螂爬秤盘不知道自己有多大份量吗?连官司都还没打完呢,谁又能给你具什么甘结?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儿吗?今天的工夫,算是白白叫你给耽误了这小半天,看在你当地方的平时常替我们跑腿儿的份儿上,我们自认倒楣算了。立新,领上你的人进宕去,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指了指周昌,又说:“这位看样子是个大饭桶,留着他,咱们也管不起饭,还是叫他跟保正回林炳家去填草料吧!下剩的老小,各回各家,林保正有我来送他出村……”

大伙儿听吴绍林这样吩咐下来,一松手,先把周昌给放了,把刀也还给了他;立新一声招呼,把石匠们带出了村去,下剩的老小妇孺,发一声喊,呼啦一下子全都跑回各自的家里去了。村口只剩下一个吴绍林,在朝阳的沐浴下神态自若地拈着他那霜雪一般的飘然长须,等人全都走完以后,这才不慌不忙地说:

“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林保正也该请回啦!”

林国梁眼看着吴绍林把人全都遣散了,八名团勇更没一个有那胆量把人拦回来,直气得两眼发直双手发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吴绍林最后的那句话,倒给了他一个台阶儿,只见他勃然变色,手指着吴绍林就骂开了:

“好,好!你们胆大包天,我的话不听,连太爷的面谕都敢违拗,也太不自量了。你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准有你们哭鼻子叫皇天的日子!”说着,向团勇们招了招手:“走!都回去!这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见了棺村才知道哭也晚啦!”说完,一扭身子,带上八名团勇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连三天,吴石宕平静得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时候,正月过去,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忙季节就要开始,工匠们不能不紧一紧手里的活儿,停了石宕里的工,忙着去耕田播种。

这平静的三天中,立新的心中却很不平静。他知道,这种平静是极不寻常的。林国梁灰溜溜地被顶了回去,要办的三件事情一件也没办成,林炳能善罢甘休么?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就好像桥头的回旋一样,水面上看起来动都不动,可是水面底下却不知道有多么急的水流在翻腾呢!

立新也曾着人到林村去探听消息,但除了知道林国梁回去之后曾到林家和林炳密谈许久之外,什么底细也没打听出来。大虎临行之前,说到来旺儿多少有了点儿悔悟之心,答应给吴石宕人做内应,有关林炳的动静,可以悄悄儿地去问他;但他从城里回来之后,连大门都没有出来过,又不能上门去找,有了内线却送不出信儿来,不是跟没有一样吗?

到了第三天,壶镇逢集,有关吴石宕人通同股匪劫牢杀人大战学宫前的消息,经过渲染扩大之后,变成了传奇故事,当作最新新闻传到了壶镇,又通过市集上的街谈巷议和茶楼酒肆中的清谈高论扩散到了各村各店,甚至连县太爷面谕林团总火速缉拿一众叛逆这样的绝密军机,也从团董们嘴里辗转相传泄漏出来了。可是几天来林炳依旧闭门高卧,除了前门后门增了岗,村前村后添了哨,夜里还有人四处巡逻之外,却不见有别的举动。这不能不使立新意识到在这种宁静的后面,将会有一场狂风恶浪迎面袭来。明知道林炳正在那里挖陷阱设圈套,却又识不透他的计谋,难猜他何时从何处下手,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事到临头,再随机处置了。

第四天一早,吴石宕仅余的青壮年男女和插得上手的孩子们,全下地干活儿去了。太阳上山以后,一名团丁晃晃悠悠地出了林村,往吴石宕这边走来。进村没打听,就径直奔了立德住的那个院子。立德的左脚上了伤药,红肿已经退了,离收口却还早,不拄拐棍儿还是走不了路。只能一个人在家里歇着。冷丁见走进一个团丁来,吓了一跳,连忙让座儿递烟,请问有何贵干。那团丁是林炳吩咐清楚了的,说话透着十分和气,谢了座儿,辞了烟,不慌不忙地说:

“你不是吴本顺的父亲吗?告诉你一个喜讯儿,你儿子回来啦。他是昨天夜里一个人悄悄儿地溜回来的。我们巡夜的见他形迹可疑,把他扣起来了,如今在我们团总后院儿空屋子里锁着呢。我们团总说,吴立本在县城里劫牢杀人,也有他的一份儿,这次回村来,准是给叛匪通风报信儿来的,放他不得。要想放他回来,除非你亲身去保。只要你担保他跟叛匪没有来往,这次回来也不是通风报信儿,就把吴本顺交你带回来。事不宜迟,快跟我走一趟吧!”

立德一听是小顺儿回来了,真是又喜又急:喜的是立本果然把小顺儿给放了回来;急的是在林家关了这一宿,不知道吃了苦头没有。急切间顾不得脚痛难行,拄上拐棍儿关上了门,不单没到地里去跟立新说一声,就连近在左邻的三叔那里也来不及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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