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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厨房跟顾客吵了起来,顾客说:“等了三十分钟,等来的食物货不对板。”要见经理。
不肯下去,老板哀求再三,于是允承。顾客是一个年轻洋人,刚到贵境,口带利物浦音,以正宗的牛津音问他:“有什么事?”代厨房出一口气,无中生有的客人很多。禁止领班说:“我就是经理。”
酒店大堂中的打手也可以说,“我就是经理了。”
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女秘书,老板喜欢把所有重要的事务揽在一身,杂差漏下来给我。
我也可以幼稚的说:“请经理出来!”当不必再做伙计打工的时候。
我会觉得很高兴。幼稚往往是快乐的。
放工放得早。
门口放一束花,百合花。
大束大束的鲜花有种罕有的魅力。
美丽的鲜花。
我怜惜地捧着花进屋子,把花插在瓶子里。
我开始抹灰尘。熨衣服,钟点女工把我们忘了,三天不来。
把咋日的烟灰缸消除,杯碟洗掉,女佣做的工夫并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屋子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干净过。
或者不久就要搬离这里,很快很快,我会拥有一层房子,一层可以装修得十全十美的房子,有朋友来坐,喝咖啡,吃我亲手做的蛋糕。
朋友走了,他会来,他如果不来,他的鲜花也会来,永远充实,做情妇连心也不必担一下子。
我坐在地下吃多士。
电话铃响了,我转过头去,多么愉快的铃声,有情感的铃声,是他,他来约我看电影或是吃饭,像多年之前,他又再进入我的生命。
我拿起话筒,不是他,是张汉彪,我并没有失望,很是高兴,“张?你又来约百灵?她没下班。”
“是的,如果你有空,也一样。”
“不,我没有空。”我说,“百灵很快就回来了,你要不要迟些打来?”
“也好。”他无所谓的说。
愉快的人尽力要把愉快散播开去。
“怎么?香港住得惯吗?”
“很寂寞,大都市往往是最寂寞的。”
我说:“又来了,人家说寂寞,你也说。”
“是真的,我不是没有朋友,见了他们却老打呵欠,我想朋友们都是靠不住的,所以人人要找情人。他们——很幼稚,真的。”
“幼稚?”我说,“觉得别人幼稚的人才是最幼稚。”
“胡说,”他很固执,“如果他们是原子粒收音机,我是身历声。”我必须承认他很坦白。
我沉默了半刻,“你几时发觉你自己是身历声的?”
城市故事……六
六
“拿到学位之后。”他的声音之中有种真实的悲尺。
“百灵呢,她是什么?”我问。
“她是电视机。”他说,“与我们完全不一样。”
我猛然笑了起来,“你家是开电器店的?”
“说实话没人要听。”张感触的说。
“怎么了?”我说,“可是你怎么会对我说起老实话来呢?”
“因为你我萍水相逢,是普通朋友,以后不会发生密切的关系。”他说,“我可以放心的说话。”
“很聪明,如果那女子有可能成为你的情人,千万闭住嘴巴,别说那么多话。”
“对了!”张说,“你知道百灵,她是不会嫁给我的,如果她与我结了婚,一辈子得做职业女性兼家庭主妇。职业女性对职业的厌倦是可以想象的,谁也不能够同时做两份那么讨厌的工作,她很喜欢我,但是我养不起她。”
“勤力点。”
“勤力有什么用?先天性的条件否定了我们,在这社会中,有些人一辈子努力,也没法子把自己从收音机变为电视机,生下来是什么,他还是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也有白手起家的人。”我说,“你可以约会百灵。”
“没有目的的约会下去?我觉得寂寞。”
他挂了电话。
街上阳光普照,我们朝西的窗子看出去,对面是人家朝南的露台。(没有三分福,难住朝南屋)阳光满满的,异常的寂寞。
一本小说中描述的女主角在冬日的阳光中乘搭计程车,司机开了无线电,播放《田纳西华尔兹》,佩蒂佩芝那种装腔作势的声音在那一刹那表演了效果,她哭了。
我觉得真是好,这种没有怨言,想哭便哭的眼泪。
我不介意上班,大家都熟络,回去做那些熟悉的工作,与不相干的人说些笑话,但是要上班的都是收音机,我们都想做电视机。
疲倦,仙人掌都会枯死。
他会把我救出去,真的,他可以,我这种天生贪慕虚荣的女人,无可救药。
有人按铃,我只道是百灵回来了,这冒失鬼忘了拿锁匙,巴巴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他。
我问:“你怎么来了?”非常的惊讶。
“来看你与你居住的环境。”他站在门外微笑。“你知道我一定在家?”我问。
“你会在家等我的电话。”他还是微笑。
他占上风已久,我非常的习惯。
“不,我打进来过,但打来打去不通,于是只好亲自来,与谁讲那么久的电话?”
“朋友,”我说,“你请坐。”
他坐下来,我发觉他在吃口香糖,慢慢的在嘴中咀嚼,这一定是谁给他的,他从来不吃口香糖,但是他缓缓地动着嘴角,非常悠闲,有一种吸引力。他是忙人,在公司里跑来跑去、皱眉头、发脾气,很少见到他现在这么松弛。
我把咖啡放在他面前,他喝一口,赞道:“很少会喝到这么理想的咖啡了,只有你做的,丹。”
我微笑,“只有你懂得欣赏,我不大做给用白糖喝咖啡的人尝。”
“我们一块住的时候,你可以做各式各样的咖啡给我喝,我们永远不会吵架,我将尽我的力如你的心意,我们在状况最佳的时候见面,心情不妥各自藏起来,这不比一般夫妻好吗?牛衣对位,吵闹,噜嗦。”
“你的口才很好。”
“说‘好’吧,丹。”
“好。”
他一怔,有一些惊讶,我奇怪他居然有这一丝惊讶。
他在口袋中掏出一只丝绒盒于,他狡黠的笑,“钻石来了。”
我打开盒子,是一套方钻耳环与戒指。
我笑说:“很小。”但是随手戴上了。
“很适合你,你很漂亮。”他拉着我的手。
“我刚把自己卖了出去。”我看着他,“卖了个好价钱。”
“当然你是爱我的,是不是?”他很认真。
我垂下眼睛,“时间太久了,我也不知道了。”我说,“但是我始终有一个感觉:你是会回来的。我在这方面并不是一个老式女人,但我不认识比你更好的男人。”
“但你是爱我的。”他固执的说。
“我想是的。”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满意的闭上眼睛。
忽然之间我知道自己是谁了,可笑的是,我居然还有归属感,三天之前还在那里争面子——要不我全部得到他,要不一点也不要,现在屈服得心甘情愿。我孤独得太长久,大无所适从,太劳累,他又表现得这么温柔,用万般的好处来打动我……即使是个圈套还是给足面子。
我心中的平和越来越浓,各人的经历不一样,即使做他的情妇,即使他一个月只来看我一次,一个月也还可以见他一次,长年累月的想念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大哭一场,满马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男人,实在已心灰意冷,与他生活……也只有这个选择。
嘿!情妇。
他像是在休息,缓缓地问:“明日替你去开个支票户口,你可以装修房子。”他伸手进口袋,把连着地址牌的锁匙搁放在桌子上。
“屋子是我的?”我问,“你什么都带来了?你知道我会答应?”
“去看那屋子再说,”他又掏出一串锁匙,“车于,停在楼下。赶快去考一个车牌,我不敢叫司机侍候你,怕你勾引他。”
我笑,“真像小说与电影中的一样,钻石、屋子、汽车、银行存款都有了。”
“很多丈夫也不过如此表示爱妻子。”他看我一眼,“如果爱一个人,当然希望她衣食住行都妥当。这又有什么好多心的?”
“如果我是你的妻子,那是我命好,名正言顺的吃喝花,但做情妇,”我耸耸肩,“也是我的命,管别人怎么说。”
“告诉我,几时辞职?”
“辞职?”
“当然,不然你老在酒店里……”
“是的,辞职……”我终于有时间可以做我要做的事了。
但是百灵呢?我要搬离这里,她与谁来往这间屋子?我现在已经升为有闲阶级,她是职业女性,靠月薪生活,我不能帮她。
“去看看房子。”他说,“我先走,有发展告诉我,我在公司里。”
我说:“你放心,我不会找到你家中去。”
他笑一笑,“已经有醋味了。”
我也笑,“你放心,我会尽责的,当然职责包括吃醋在内。”
他走了。
我的笑容渐渐收敛。始终没有告诉他我多么想他,他永远不会知道。
我蹲在门边,悲哀袭上心头,忽然想哭。蹲了一会儿,百灵回来了。
她捧着三盆仙人掌,兴高采烈地走进来。
大多数的时候,她是很快乐的。有没有杰都一样。那男孩子是如此微不足道,真令人惋惜。
我得告诉她,我要搬走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不要动,让它留在那儿。
我苦涩地开口:“我要搬走了。”
百灵抬起头来,“什么?”
“搬家,我把自己搬走,你知道,光是人过去。”
她放下仙人掌,看了我很久,“是吗?你答应他了?”
“是的。”
“很好,”她耸耸肩,“你连牙刷都不必带过去,是不是?”
“是的,一切都是新的,包括牙刷在内。”
百灵说:“至少你可以带我去搜购,我喜欢看人买漂亮的东西——即使我自己不能买。”
我静默。
没有猜想中的愉快,原以为看见有什么可以买什么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但是想象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们以后一个礼拜都花在购物上,我写了辞职信,递上老板,这封信起码要在一星期后才会被读到,他出差去了,我在顶他的位子。
我们从床开始,墙纸、灯、地毯、窗帘、杂物,全是最好的最贵的最雅致的,一张法国十九世纪式的绒椅子买了六千五百块,百灵不置信的看我一眼。
她劝我,“现款是最好的。”
“那种每天量入为出的现款,我已经厌倦了。”我说。
“他会不会埋怨?”百灵问。
“我想不会。”
我们继续买水晶玻璃古董镜子,银的餐具,波斯地毯,手制床罩,货色一堆堆地被送到新居,墙纸开始被糊起来,预期一个月后可以搬进去。
百灵说:“惟一的遗憾,屋子还是大厦中的一层,到底他有多少钱呢?”
“我不知道,不多也够我们花的。”
然后我们去买私人用品,一整套一整套的化妆品,内衣,睡袍,一打打的买,衣服全是圣罗兰,不管实际不实际,有用没有用。我没有用支票,把现款一叠叠地塞在口袋中,只穿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仿佛一切从头开始。
百灵帮我数钞票的时候有种温柔的神色,一张一张地数,好像钞票是婴儿的手,柔软的。动人的,她并没有问我的感想。
走累了我们喝茶,她说:“真没想到,半年前你搬来与我同住,现在这么快要搬出去。”
“你的房间会空下来。”
“是的,我登广告好了,很快(奇qIsuu。cOm書)会有单身女孩子搬进来。这次——要租给一个空中小姐。”
“百灵——”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白天我忙得比谁都厉害,把所有的工作结束下来。预备交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