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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甜蜜过的。”我苦笑。
“我给你五分钟时间诉苦。”她自我一眼。
“当我死的时候,墓志铭上可以写‘她曾工作辛劳’。那是我的一生。”
“哈哈哈,”百灵说,“我想笑,想想木屋区的人们,不要这么自怜——让我们去看那套西片。”
我们走进戏院,买票。
“可乐?”百灵问,“我要喝可乐。”
“请便,我在节食。”
“谁会注意到呢?你连男朋友都没有。”
“我自己会注意到。”我说。
我们进戏院,忽然我很想抽一根香烟,问百灵要了过来,燃着,然后一口口地抽,有点享受。
看完电影,百灵说:“等于二部粤语片加在一起。”
“如果你看完之后哭了,那么还有希望做少奶奶享受享受,男人不喜欢事事嘲讽的女人。”
“是吗?我很惭愧。”百灵说,“再去买点栗子吃。”
“这叫作百般无聊,我要去书局买几本烹饪书,为了明天,我们总得记得明天。”
百灵问:“想昨天是没有用的,是不是?”
“傻蛋。”我笑着把她推进书店。
她挑外国杂志,买了好几十本,到收银处付钱,我在挑意大利食谱,都是图片胜过一切,其实不算实际。
没一会儿百灵转过来拍拍我肩膀,“杰在这里,我打电话叫他出来的,你还没见过杰吧?”
我转头,看到百灵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我笑了。
是的,我从来没见过杰,但是我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想到百灵刚才为以前的男朋友愁眉苦脸——都是“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
“有什么好笑?”百灵问。
“笑都不给?”我说,“可以走了。”
百灵说:“我们去吃饭。”
“你们去,我回家看电视,”我说,“你不必劝我,我这就走!”
“你真的不肯沾人一点光?”
“你们真要我去?不是真的吧。”我微笑。
“死相!”百灵拉住我,“走!”
我们走到附近一家潮州馆子,没有位子。
“到占美去吃西餐吧。”百灵笑着挤挤眼。
她并不爱杰,我与她都不能爱吃潮州小馆的男人。我与百灵都是最势利的女人。
到了吃西餐的地方还是等足半小时,我叫红酒喝,这种馆子不过是二三流的菜,但是杰有点心惊肉跳的样子。等到了台子我自顾自叫菜,百灵受我的熏陶,自然是很懂得吃的。
我与百灵近年来都非常喜欢吃,节食还比常人多吃三倍,真正大吃起来像河马,因为买不起新衣裳,所以要控制胃口,相信她与我的老板都不喜欢吃得那么胖的助手。
杰几乎接不上,我与百灵说说笑笑,碰酒杯,批评食物,终于杰说:“叫点甜品吧。”
“不要预我。”我摇摇头。
付帐的时候,杰犹疑地掏出银包,我在侍役的帐单上签一个字。
还是很顾全他的自尊心,我解释,“这地方与我们酒店是一个集团,我可以签字。”
“哦,”他很快乐,“那怎么可以!”但是并没有争执。
百灵暗暗的叹一口气。
在街上,杰说:“送你们回去吧。”
百灵已经倒了胃口,“不用,我们自己叫车子,时间还早呢,改天见。”她拉起我,摆摆手就走。
百灵向我歉意地笑一笑。
我又要向她解释,“做男人也很难的,家里要负责,又要请女朋友,平时的生活费用——很容易一顿饭便失去预算。”
“换句话说,”百灵笑笑,“他是一个小人物。”
“不要老挑剔他,他还是不错的。”我说。
“他?如果男人不能改善我的生活,我为什么要嫁他?”
“为了爱。”我说。
“少放屁。”她说。
我们叫了计程车回家,她一开灯,我开电视。
她把报纸用“无敌女金刚”的手法丢下露台。
我说:“垃圾虫。”
她说:“我要喝茶,新的钟点女工永远忘记冲茶给我们。”
“留张字条。”
“她不识字。”
“那对她的快乐毫无影响。”
“闭上尊嘴好不好?”我说:“冲好茶来看这个节目。”
“你认为杰如何?”她问。
“健谈吗?”
“马马虎虎,香港仔脾气,最远到过海洋公园。”
“我不知道原来如此,你怎么与他约会的?”
“有一天中午,我们在卖汉堡包的小店认识的。”
“你不打算一辈子吃汉堡饱吧?”我看她一眼。
“如果我只有十八岁,我的想法会不一一样。”
“他很听你的?”我问。眼睛看着她。
百灵给我一杯茶。
“在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听话。”百灵笑。
我想从今天开始,她不会再与杰出去了。
我曾经有一个计划,把我的老板介绍给她,然后她把她的老板介绍给我,我们各得其所。
百灵想起来,“你知道上次那个姓陈的建筑师……”
“他太胖,说话大多,人太俗,喜欢约小明星吃饭,我对这种男人不感兴趣。”
“他对你可有兴趣!”
“不,我不是小明星。”我笑,“我们的感觉一样。”
“我的天。”
“你的老板呢?”
“我的老板?我们认识太久了,除了公事以外,谈别的太伤感情。”
“你根本不想谈恋爱?是不是?”
“在香港?你开玩笑,爱在香港只属于躺在维多利亚公园中的情侣,看了恶心,根本不是谈恋爱的地方,真奇怪香港人是怎样结的婚。”
“你打算看到最后一个节目?”
“是的。”
“我要早睡。”
“请便。”我说。
我在看电视,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来,“喂?”
“百灵在吗?”明明是杰的声音,他认不出我,我也懒得与他打招呼。
“她睡了,明天一早再打来。”
“好。”那边挂上电话,欠缺礼貌。
城市故事……二
二
在公共交通工具内大声演讲,不替女子拉门,进电梯抢先,不让位给妇孺,与人格没有关系,是欠缺教养;吃东西大声咀嚼,永远不说谢谢,也是欠缺教养。
我情愿喜欢虚伪,虚伪的人永远叫人舒服。
第二天早上我问百灵:“你觉得如何?”
她把吐司放在桌子上,又走进厨房。“很好,”她说,“我有一层舒服的公寓,一个理想的工作,我很健康,而且我长得漂亮,很好。”
“受不了。”我喝咖啡,翻开报纸,“可轮到我的前任男友结婚了。”
“报纸一天比一天贵,一份十二块钱一个月,嘿……”
我笑着接上去,“当你小的时候,三元一份,是不是?但是你小时候,一个子儿也不会赚,只得你父亲那份薪水维持着生计。”
“把蜜糖给我。”
“终于有一天,你会变成二百磅。”
“有你陪我。”
我们笑。电话铃响了。
“你的。”我说。
她接:“不,是你的。”她把电话递给我。
我接过:“谁?”
“我的名字叫张汉彪。”
“我不认识你,”我说。
“我是你弟弟的同学。”
“好,有何贵干?”
“我路经贵处,令弟说你可以陪我购物,令弟说你是小型消费者最佳指导。”
“叫他去死。”我说。
“我会的。可是你有时间吗?”
“四点半打到我公司来。”我说,“你知道我公司的电话?”
“我知道,我住在那酒店,昨天下午没找到你,昨天晚上你又不在家。”
“是的,我去调查市场上的货品。”我说。
“你非常的幽默,周小姐,谢谢你。”
“不,谢谢你。”我说,“再见,张先生。”我挂电话。
百灵的眼睛看在窗外,神色呆滞。
“我真累。”
“你在想什么?”我温和的问。
“他怎么的天天打电话给我。早上,清晨,下午,晚上。天天都是。”
“他曾经对你很好,是不是?”我还是十分温和。
“是的。”百灵耸耸肩,“我想再躺到床上去睡觉。”
“我们出门吧。”
“水电煤气,都关了?”她问。
“关了。”我说。
“忘了关水龙头要罚钱的。”百灵说。
“你会认识合适的男人,”我拍拍她肩膀,“放心。”
“你也是。”她笑。
“谢谢。”
公路车挤得像暴动,我想我们或者应该买一辆小车于,但是这种开销是可以省的,我们必需为下雨的日子准备。
“一定要嫁阔佬!”百灵笑。
“现在有什么人开一辆三手福士来,他也就是白马上子。”我也笑。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们终于上了公路车,并且获得座位。
看着站在车上的人,等着车还不能上车的人,觉得份外幸福。幸福不外是因为满足,满足了,事事都是好的,不满足的,什么也不好。
百灵说:“我们什么时候买一部小车子?”
“如果你要结婚去了,难道车子切去一半做陪嫁。”
“我不跟你说了。”
“回家好好的计算,如果环境允许,你可别噜嗦。”
“你应该念的科目是会奇*书*电&子^书计。”百灵装个鬼脸。
“人生与会计是离不了关系的。”
我们到站了,一起下车。
与百灵在一起,我们两人常常会发现人生的哲理。
“天气冷了。”我缩缩脖子。
“是的,冷了。”
“我想买一件银狐大衣。”她小心的说。
“你要买的东西很多,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扮个鬼脸。
“今天晚上见。”百灵说。
“再见。”我说。
她摇摇晃晃的走了。
“喂!”我叫住她,“你是个大美人,提起精神来。”
“谢谢!”她笑。
我走到经理室推门进去,发觉桌上一大堆意大利食谱,不知道是谁堆在那里的,在大公司做事就是这点好,工作会得自然推动,不费吹灰之力。要命,是谁放在此地的?
女秘书玛丽说:“周小姐,是老板。”
“哦。”我搔搔头。
“你今天的精神仿佛不太好呢。”玛丽笑说。
“自然,”我用手撑着头,“做了十五年的周小姐,还没有成为调太太,精神自然差点,我要写信到妇女杂志去投诉:高薪工作害了我。”
“害了你?”
“是的。”我说,“如果找不到这份工作,我就会花时间来找老公,如果我不是赚得到这么多钱,我就会乖乖的受老公的气,他妈的,高薪害了我。”
老板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如果你再在那里闲谈看报纸,喝咖啡,你就快可以获得低薪工作了。”
我转头,玛丽飞奔出去。
“你知道什么?”我说,“有人以为做了老板,便可以呼幺喝六。”
“你几时开始工作呢?”
“现在,等我打完了电话再说。”
我拨一O八,“请问交通部号码。”
一O八告诉我号码,我马上打到交通部,“有一件事麻烦你,我的车牌——”
“请打运输部。”
“好。”于是打运输部。
运输部的人说:“运输部改了号码。”
官僚主义,再打新号码,“我的车牌——”
“我们不管车牌,请打以下号码——”
我再拨电话,老板大叫,“你有完没完?到底是不是来上班的!”
我不理老板,继续找到我要找的人,“我的车牌不见了,我本来是香港居民,到英国去住了四年,现在想用车牌,看看有没有办法。”
“我们替你查电脑。”他说,“你的身分证号码呢?”
我说了。
“号码不错。”他笑。
“是的。”
“名字呢?”
我一个个字说了。
“啊,电脑说,你的车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