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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为他夹菜的封白忽然呆愣,然后就红了眼眶,抽出手绢哽咽道:“这是我与夫君的孩子啊,十月怀胎,好容易才产下这双孩子……”
十月怀胎?
封绍目光往封白那宽阔的肩膀,平实的胸膛,高健的身躯上一扫,这样也能十月怀胎吗?好像总有什么地方不妥,但他又说不上来。
一日无话,及至入夜,封绍上床,封白也睡了过来,细细碎碎的往封绍身边靠。但也只是靠了靠,半分多余的动作也无,这也让封绍感觉不妥。他好像记得封白总喜欢动手动脚才是……但他说不上来。
虽然有着各自不妥,但封绍竟然还是留恋这样的日子,次日再次日再再次日,都是同样的场景。封白细心体贴的服侍,两个吵闹不休的孩童……格外有一种温馨。
封绍忍不住抱了抱封白,封白竟然脸红的伏进了他怀里,这也让他感觉不对。好像他隐约记得,封白稍微长得高一些后,就再不这样了,更多的喜欢反抱住他。
即使如此,封绍仍舍不得多想,隐隐约约的,他就觉得这样宁静、安乐的日子十分美好。没有冲突,没有隐患,可以平静到老。与封白一起。虽然他有点奇怪了。
这日封白为他准备了浴水,封绍除去一件件衣物,本想回头看他有无窥视,却见他分毫目光也没挪过来,认真的添水。这叫封绍有些失望,又感觉有些不对,封白好像不是这样的。封白不会这样无趣。
封绍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感觉到一丝冰凉,眨眼间便瞅见了拇指上那枚指环。晶莹剔透,法光缠绕的指环上,格外引人注目,吸引他看去。
上面有两个小字——慈觉。
慈觉。
慈觉。
对……慈觉,慈觉带他进入了锻心灵境!
那么,这就是慈觉所说的,试炼后的锻心试验?锻炼人心最脆弱之处?
恍然间,脑海里层层浓雾逐渐散去,显现出最初的模样。
封绍暗暗咬牙,幸亏有这指环,不然就着了道了。虽然不会受到损害,但肯定要耽误许多日子,他到底不是菩提弟子,耽误不起。
既然心生警惕,封绍自然不会留恋这虚假的家,虚假的封白,虚假的孩子。
他决定出门一探虚实。
想罢,封绍便将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起来,外间伺候的封白见他出来了,也没多问,只柔顺的道:“夫君出门小心。”
封绍垂眸,并没理会他,心里却是有几分厌恶。这个人扮作封白的样子迷惑他,又扮得这样不堪,简直成了个女人。他家小白是铮铮男儿,岂会有那等小女儿作态,若真是那般,他封绍也看不上。
此时,他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为着这外表的相似,就恨不能永远留下了。
封绍心怀恼怒,似乎为之前自己沉迷与假货而恼羞成怒,他并不承认这点,但事实上他的确有火。所以提起赤炎剑来,像用武力试试。但事实上,赤炎剑红光一闪哀鸣一声便没了反应。足见以他的修为,对这灵境是造不成丝毫威胁的,也无法通过武力来通过试验。
劈了这剑,封绍也泻了些火,将剑悬于腰间,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小院四合,白墙乌瓦稍显破旧,角落里摆着些青郁盆栽,一看就是个寻常人家。但这样的寻常人家,却格外多加几分人气与温馨,是个小家模样。这对久无归属的封绍来说,颇有一些吸引之力。
偏厅那边传来些人声和小孩儿嬉闹的声音,封绍已无暇理会,只径自寻了大门出去。外面果真是一条喧闹街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杂耍卖艺兜售细小物什的好不热闹。
封绍在俗世里摸爬打滚多年,对这些人间烟火已无好奇,只瘫着一张脸穿过人群继续往前走去,至于要去哪儿他也不知,只隐约觉得往前走总是对的。
走了不多时,周围人影渐渐稀少,继而消失不见。
路的尽头现出一座青墙寺庙,寺门大开,两边围墙向后延伸开去望不见尽头,占地想必是极大的。
封绍抬头看去,寺匾上书“净莲寺”三字,字迹略显模糊,但字形如行云流水。
进还是不进?
封绍踌躇之间,已有灰衣小沙弥快步迎了出来,合一道:“方丈请施主入寺说话。”
闻言,封绍当即不再犹豫,全然当做试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甩袍袖阔步走上前去。
70
入了净莲寺;烟波浩渺;彷如步履波澜之上,一路走过去,引路的小沙弥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封绍也不着急;只向后负了手,散着步子,看几眼水雾中模糊的寺景。
远远的有琴声飘来,携着淡淡檀香,如丝如缕泠然作响,忽而流水淙淙忽而高山仰止。封绍循着琴声往前,只见云雾散开一角,露出两扇虚掩着的古朴木门,想必那方丈就在门后等着了。
封绍推门进去,里面是间见方禅房,朴素无华,正中坐着个老僧,白眉宽额,宝相庄严。他道了一声“你来了”后,便一抖袍襟曲起一腿坐起身道:“来者是客,随意坐罢。”
四周一片空旷,封绍只好盘腿坐在地板上。
老僧抬头看了一眼封绍,问道:“你是何人?”
这话听起来却有些颠三倒四了,不是他来找自己么,封绍一挑眉头,也不会与幻象计较,于是答道:“在下封绍。”
“所来何事?”
“锻心。”
“你是何人?”
“……”封绍沉默了一阵,不动声色的看着对面的老僧,难不成对方还能辨别身份?但从之前的幻象来看,除了攻心有术,幻象高明,但幻象本身并非那么聪明。
大殿里面安静了,那老僧仍是慈和,封绍不语,他也不催。
封绍盘腿坐着,想了一会儿,觉得勿需惊慌,缓缓答道:“求道之人。”
老僧轻轻颔首,一挥袍袖道:“明日再来。”
寻道证心这种事讲究缘法,封绍并不纠结,点点头站起来转身离开。刚出门便是一阵喧嚣迎面扑来,却是到了一条街头,回头再看,那古寺也消失不见了。
封绍慢吞吞的走回醒来时的小院子,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不知不觉竟是过了一天。封白见他回来迟了也不觉得奇怪,并不多加问询,只拎了食盒进屋,边摆出饭菜边絮絮叨叨的说话。
说了什么封绍也没留心,只默默看着他,并非仍痴迷幻象,而是在想,若这个人真是封白,两人就在这幻象里度过下去又如何呢?至于剧情、角色、魔道、山河社稷图,那也就不重要了,也不必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更不必提心吊胆了。
每天都和在吕氏福地、在阴邪秘境中那样,无忧无虑。
此念一起,封绍立时起了警觉,靠逃避来解决问题,是何等幼稚与无知。
他忽然觉得这幻象里的人物或许布置得不够聪明相像,但某些捉心之处,却是挠得恰到好处,直戳人心中的弱点。
封绍甩了甩头,独自坐在床边,两手覆于膝上,冷着脸等第二天到来。封白摆好饭菜,又像自说自话似的端来热水,服侍封绍睡下后便躺在了一侧。
第二天封绍仍是在一片喧嚣中醒来,甫一睁开眼便看见封绍笑吟吟的对自己说道:“夫君,你醒了?”继而一男一女两名小娃唤着“爹爹”先后跑进来扑在床边。
一切均同昨天、前天、前前天等一天一模一样。
封绍走出门,街上的情景也没变,杂耍的艺人,兜售物件的小贩,连笑容都丝毫不差。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不出意外又走到了净莲寺门前。
这回也不待小沙弥引导,封绍径自走了进去,寺内云雾如常,琴声延绵不绝。依旧是循着那琴声七拐八拐,推门走进那座不见全貌的禅房,也不用那老僧多话,封绍直接盘腿坐在地板上。
老僧抬头,仍是面色无波的说道:“你来了。”
封绍见他半晌没有下文,便径自问道:“何谓锻心?”
老僧愣了一下答道:“锻除杂质,留心本真。”
封绍点点头,回想了一入灵境以来,所经历的种种心念灵动,种种未曾留意到的念头都平铺眼前,叫他灵台澄澈,仿佛从未如此清晰的看到自己。于是接道:“见伪象,明真心。”
老僧颔首思忖了一会儿,随手挥出一面水镜问道:“伪与真以何别?”
水镜中出现的正是街头熙熙攘攘的一幕,人来人往各司其职,水波荡漾一阵,又浮现出昆仑仙境中的情形,灵气萦绕的山峦之间,白塔、道观隐隐相见,不时有穿着月白法袍的剑修御剑飞过……
眨眼间,水镜又显现出另一处景致,叫封绍熟悉得有几分陌生。高楼广厦,车水马龙,百货公司的大楼巨屏上正播出一幕电影预告片,影片正是《山河社稷图》,片中红衣如烈火般的青城尊者正刀指面前的白衣男子……
封绍望着水镜不知如何答话,他本是穿越到这个世界,别说这一幕幻象,连这个世界在他看来只是一部电影。那么除却他自身,整个世界都是伪象,与凡世众生自是不同。
上一世他是封绍,年幼失怙,也曾有过事业追求,到底连求生都不能,死于遗传病。
如今他也是封绍,此封绍非彼封绍,以昆仑为家,有师叔师伯师兄弟,有封白相伴,刻苦修行,若是分辨真伪,此封绍是真,还是彼封绍是真?
不知辩证,封绍便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僧也不强求,只让他回去细想,想好了再来。
如能解除心惑,于修心有大益,封绍很懂这个道理,修好了心,于心境提升也是有大益。心境提升,不仅免受心魔之苦,在修途进阶的路上,也更为顺畅无阻。
所以,封绍有心解惑,但一夜未眠,僵硬的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夜也未能想出什么头绪,唤他夫君的封白又推门进来了。而后一切与先前无异。
封绍默默的看着,心中忽然有所悟。
封白那小畜生绝无可能唤他作夫君,也不晓得烹饪什么菜肴,更无可能为他生儿诞女。
但那又何妨,只要他是封白,是那个急色贪食,撒泼无赖缠着自己的小畜生,傻乎乎花光自己的灵炁来救他的蠢货,是那个临到死也只记得要干他的色中饿鬼……也就够了。
封绍得承认自己喜欢他,哪怕知晓两人是对立面,他也是喜欢那个真正的封白,而非眼前这个假货,即使这个假货对他没有任何一点威胁,甚至温顺无比。
但他不是真的封白。
封绍心中一动:真伪如何分辨,在于我也。
封绍自以为有所勘破,于是寻至净莲寺,向老僧道:“伪与真以我别之。我一念真,则谓之真,我一念伪,则谓之伪。”
老僧叹气道:“此非正道,谓之我执。一切烦恼,皆由有我而起。若无我者,则一切皆无。执为有我,故曰我执。烦恼障品类众多,我执为根,生诸烦恼,若不执我,无烦恼故。”
封绍虽是魔修,但一直以道修自处,道禅自有想通的地方,这话里的禅机他并非不明。不外是说,他固执的认为存在一个“能自在主宰的实我”。由于本来无我,却妄生执着,处处以我为中心衡量一切,便产生了种种烦恼。
此处老僧既然这么说,未尽之意就是,世事真伪并不会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