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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偌大的寝室就只剩下他们一对母子,和帘子后的皇后。
太后这才轻咳一声,“皇帝,你这是摆脸色给我看吗?”
皇帝扯着嘴角笑道,“额娘别疑心,儿子怎么会摆脸色给额娘看?”
“那今晚,怎么就睡在了蟠龙殿?”
皇帝沉默。
太后等了一会,叹道,“那药,怕是送了蟠龙殿里面的女人吧?”
昨晚的事,皇帝哪里会肯和太后透露,抿了庄严的薄唇,不发一言,一双眸子盯着垂下的床帘,仿佛要把那里看透似的。
“皇后的事,皇帝打算怎么办呢?”太后又问。
皇帝反问,“什么怎么办?”
“你还问哀家?”太后冷冷道,“皇后为什么会得病?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着凉?怎么会心绪郁结?这都要问皇上。受了丈夫的冷落,当妻子的……”
“朕不和这女人上床!”皇上猛地低吼了一句。
话音落下,不但太后,连皇帝自己都有点怔住。尴尬的沉默将房里的每寸都塞得满满的。
好半天,太后才压低了声音,惊讶地问,“皇帝,你这说的是什么呀?”
“朕,不和不喜欢的人上床。”皇帝的胸膛起伏着,眼里的光一闪一闪的,渐渐冷静下来,语调也从容了,“朕是天子,这万里江山,是父皇托付给朕的。朕就不信,冷落了皇后,下头就敢造反。”
“荒谬!”太后怒喝一声,显然也动了气,喘了几下,才沉重地道,“这是皇后一个人的事吗?如果是皇后一个人的事,哀家何必过问?你是皇帝,牵一发而动全身,举手投足,多少臣子百姓看着你?你是帝,她是后,帝后和睦,是国家一大祥和之气。你想想,一个皇帝,和自己的皇后闹别扭,那成什么体统?皇家威严何在?要是传到了外面……”
“让他们传。”皇帝冷笑一下,不知为何,他今天特别不耐烦听太后说话,面上虽然还算恭敬,但语气却悻悻的,“天下没有完人,朕也不打算当完人。她要当贤后,尽管当去,朕不奉陪,朕要……”
太后气得手都颤了,偏头看着皇帝,“你要什么?”
皇帝不屑地扫一眼床那头,“朕要真心实意为朕着想,替朕欢喜,为朕忧愁的人。”
“谁不真心实意为你着想了?谁不替你欢喜,为你忧愁了?你是在说哀家?还是在说皇后?”
“朕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额娘……”
太后声音骤然拔高,“那是什么意思?”
她向来雍容端庄,声音猛一高,自己也知道失了体统,顿时止了声。
霎时,房中又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额娘,”良久,皇帝低声道,“皇后看似贤慧,其实不贤,您心里是知道的。朕也有累的时候,也有心烦,难过,要人开导劝慰的时候……联……身边要找个……找个……”他似乎一时之间难找适当的措词,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能和朕并肩站着,让朕有时候靠一靠,缓口气的人。皇后,不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话说出口,心里一下子轻松了,慨然叹了一口气,一股又喜又悲的滋味,泛上心头。
太后听了,也半天没吭声。保养有功的脸平滑娇嫩,没有一丝表情。
窗外一缕一缕白光隐隐约约透进来。
天快亮了。
“皇上记得自己的龙椅吗?”太后动了动唇,干涩地道,“天下最宝贵的椅子,就是天子的龙椅,其实坐上去,四不靠边,空空荡荡,一点也不舒服啊……你要靠,靠哪边?靠谁啊?你不能靠,谁也不能靠。”
太后缓缓摇头,脸上带着一种沉重的悲哀,“皇帝,是天下最大的靠山,所有人都依靠着他,仰仗着他。可皇帝,是不能依靠别人的。就好像河容纳溪流,江容纳河,湖容纳江,洋容纳海。可是,没有东西可以容纳洋,因为再这样下去,天下就会都被水淹没。你是天子,懂吗?”
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妇人对世事的洞察都藏在眼眸深处,一直心生怨恨的皇帝逐渐地心平气和。
“朕懂,朕是天子。”皇帝低声答了。
“天子,可以使唤别人,命令别人,关爱别人,宠溺别人,可以抓放升贬奖赏惩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你不可以……”太后语重心长,“不可以被别人使唤,被别人命令,被别人关爱,被别人宠溺,你就站在最高的地方,你是世上最顶尖的人,没有人可以摸你的后脑勺,告诉你别怕,别担心,别忧虑。你……懂吗?”
“……”
“皇帝?”
“你是这天下的主子,干纲独断,圣心独裁,你是唯一的,没人可以和你并肩站。即使是皇后,她也要往后退半步,她也要向你下跪行礼。”太后的声音仿佛在很远的地方,沉重而朦胧地传来,“皇上,你明白吗?”
“朕……明白。”
皇帝别过脸,俊秀的脸上逸出一个淡淡笑容。
朕明白了。
干纲独断,圣心独裁。
天子的事,别人谁都管不着。
那个苍诺……
也可以这样处置。
第十五章
苍诺很想知道当天早上,在皇后寝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定有什么事。
因为那个脸皮其实薄到了极点,又别扭到极点的皇帝下朝回来后,居然没有再开口问他“你什么时候给朕滚?”
事实上,他一回来,正眼就没有瞧过苍诺一眼。坐了在书桌前,把裹着明黄色绫子的奏摺拿到手边,一份一份仔细地看,一脸平心静气,偶尔抬头,目光扫到在一边玩味地盯着他看的苍诺,也出奇地没有露出恼色。
“倒茶。”雅致的房间里,午后终于响起了皇帝的声音。
正瞅着他出神的苍诺猛地一醒神,“嗯?”
“倒茶。”皇帝拿着奏摺,漫不经心地,眼睛也没看,随手指了指水杯的方向。
苍诺走过去,用手一摸,“凉的。”
“就喝凉的,热的喝了心烦。”
他倒了一杯,给皇帝端过去。
皇帝似乎被奏摺里的事给吸引住了,没有接,随手在桌上敲了一下。苍诺把茶放在他手边。
皇帝毕竟多日独寝蟠龙殿,一向被人众星捧月地伺候惯了,没有宫女太监的日子毕竟不好过。现在苍诺听使唤,一个晌午下来,皇帝很快习惯了这种感觉。
处理了奏摺,天已经暗了三分,皇帝把小福子叫来,命他把朱批过的奏摺都给两位丞相送去,传膳上来,都放在门外。
看着外面没人,苍诺开门出去,很快把东西都拿了进来,他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布置成一桌,居然一丝不苟,菜式荤素间隔,摆得头头是道,对皇帝道,“铮儿,过来吃饭吧。”
皇帝扫了一眼,暗赞他聪明识趣,不知为什么,心里暗暗觉得有几分高兴,似乎和后宫的女人们在一起,最舒服也不过如此,放下朱笔,在饭桌旁坐下。
苍诺在他旁边理所当然地坐下,皇帝似乎有点不习惯,瞥了他一眼,沉吟着,终于没说什么。
“伤好点了吗?”慢慢夹着菜,皇帝问。
“好点了。”
“明天我把九弟召进来,药不够,叫他给你。”
“好。”
“不必谢恩了。”
苍诺拿着饭碗,冷不丁一愕,抬眼看了看正慢条斯理咀嚼着饭菜的皇帝。
最后一句,怎么听怎么别扭。
皇帝却仿佛没察觉,沉默地吃完饭,停食了半个时辰后,命小福子在侧室里准备热水沐浴。被选在皇帝身边的太监们都是万里挑一的,个个伶俐,也不用多吩咐,备好了一大桶热水和干净的布巾猥衣等,立即无声无息退下,走得一个不剩。
吃饱了饭的两个人打开直通侧室的门到了大木桶旁边,看着热雾袅袅,都凭空生出一种暧昧而淫媚的感觉。
皇帝才举起手到襟口,苍诺低声道,“我来吧。”
挨了过来,站在皇帝身后,把手绕到前面为他解扣。
才触了一下,怀里的颀长身躯就微微地震了震。
皇帝不满地皱眉,“哪里有这样伺候更衣的?站到前面来。”身后被包裹的暖意消失了。
苍诺笑了笑,果然移到了前面,面对面地解他的扣子。
可正面对着的迫力,更让人难以忽略。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该如此。
从小被人伺候惯了,更衣沐浴都是有人在旁服侍的,宫女们,太监们,妃子们,谁都不曾让他这样心虚害怕过。
这个苍诺,明明也不过是个应该比他矮一个头的人,除了他是个蛮族,是个粗鲁的没礼仪的男人外,还有什么和别人不同?
昨晚被他伺候穿衣是半梦半醒间,今天皇帝却很清醒,越发地察觉到面对苍诺的那份不自在来。脱到里衣的时候,皇帝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千军万马在跑,唯恐再这样下去胸膛会被闷坏,只好消解似的挑起苍诺的下巴,“这样伺候朕,你心里服气?”
笑意在苍诺眼里一闪即逝。
“朕,在问你的话。”
苍诺一心一意地帮他脱下衣服,看着晶莹几近透明的胸膛坦露在眼下,狠狠压抑着不去用指尖磨娑。
“有什么不服气的?”苍诺让皇帝坐下,帮他脱裤。
皇帝僵了一下,不论心里怎么叮嘱苍诺不过是个和小福子一样该伺候他的人,到底还是不愿意,轻轻推开苍诺的手,背过身自己脱了,坐进暖洋洋的温水里。
苍诺也不在意,站到他身后,主动帮他揉肩。
男人的力道和手掌粗糙的感觉,都远异于女人和太监,皇帝惬意地叹了一声,向后仰着肤色过白的细长脖子。
“要留在朕身边,就要懂得上下尊卑。”皇帝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语气像谈心。
苍诺低头看去,清秀俊美的脸在雾气中朦朦胧胧。
他有点想笑,又有点悲哀。这个倔强的人,从小就被教导得认死了一条至高无上的路,不论什么事,都中毒似的要往这上面靠。
不循着这样的思路往下想,就会不知所措。
苍诺的手在光滑的肩膀上缓缓揉着,问,“什么是上下尊卑?”
“朕在上,你在下,朕是尊,你就是卑。”
皇帝笃定地回答了,以为苍诺会有所反应,不料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隔了一会,苍诺又问,“我这样伺候你,你喜欢吗?”
“思。”皇帝想了想,叹气,“打一开始就这样多好,有规矩,什么事都好办,你又何必去挨一刀狠的?”
苍诺忽然停了手。
好一会,他笑道,“你的规矩真多。”虽然笑着,语气却有点冷。皇帝后仰着头,想瞧他的脸色,隔着雾气,觉得他脸上还是和刚才一样的表情。
“起来吧,水变冷了。”苍诺说,声音又变柔和了。
皇帝敏感地察觉气氛变了。
从水里起来,心里添了一丝新的烦乱,这次他没让苍诺帮自己穿衣,悻悻地把衣裳随便穿了,自己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不自在。
对,要是问心里那句真话,他是有点喜欢这个蛮族在身边的感觉。
这里面应该多少有着喜新厌旧的意思,毕竟这人是个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