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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统忘记吧,忘记抱小悯到医院打预防针时,碰到丈夫陪着丹荷带小孩到医院看感冒,忘记小悯第一天上学,回到家中,哭着问她:“为什么爸爸带别的小女生去学校?”
忘记他为了同时照顾到两个家庭,让丹荷住在三条街外,那是多么明目张胆,又多么教她无奈。
统统忘了吧,重新再出发需要多大的心力,她不能把力气浪费在自怨自艾里,她还有个女儿需要她花双倍心力去疼惜。
丹萍拿起伞准备去接女儿,甫打开门,小悯像失速火车头似地冲撞进来,她淋得一身湿,澄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欢愉。
“妈咪,快点,爸爸要回来了,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答应要送给我礼物。”说着,她就要冲往二楼洗澡,把自己打扮成最可爱的小公主。
小悯知道在三条街外的高墙里,有个女孩和她同一天过生日,她知道那个女孩抢走爸爸全部的爱,夺走她每个需要爸爸的日子。
可是今天情况不同,她用一迭奖状换得爸爸一声承诺,承诺他会为她过生日,还要亲自挑选礼物,今晚,她将赢过高墙里的女孩,占住爸爸全部心情。
“小悯。”丹萍拉住女儿,把眼角泪水逼回肚里。她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礼物。“爸爸要我把生日礼物转交给妳。”
“为什么要妈咪转交礼物?爸爸说过,今天要陪我。”
“快打开,看爸爸送妳什么?”丹萍企图转移女儿的注意。
赵悯依言打开盒子,是一条钻石项链。
丹萍看到礼物,忍不住喟叹,多敷衍呵,居然给十一岁的女儿钻石项链。
“这不是我要的。”她摇头。
“妈咪知道小悯想要什么,明天我们去找家宠物店,妈妈给妳买白色小狗。”
“不用,等爸爸晚上回来,我自己告诉他。”
有几分犹豫,忖度半晌后,她决定把话说明白。“小悯,爸爸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不,就算他要去那边替赵悦过生日,明天总要回家。”
“妈妈已经和爸爸离婚,这里不再是爸爸的家,不过,妳还是爸爸的女儿,想念爸爸的话,随时可以过去,丹荷阿姨会欢迎妳的。”
“为什么要离婚?”她不懂。
“妈咪爱爸爸,不希望他不快乐。”
“为什么妳不给爸爸快乐?”
“很抱歉,妈咪无能为力。”十年了,她日日夜夜为这件事情努力,她秉持持着一分努力、一分收获的至理名言,把所有的心思用在让他幸福这件事情上,哪里晓得,她的耕耘不见收获,她不是个好农夫,无法把荒漠化的土地恢复生机,于是她退让,让做得来的人去耕耘。
“我不管,妳去把爸爸找回来,我不准你们离婚、不准他和坏女人结婚。”
“小悯,妳讲讲道理。”
“我不要讲道理,妳去把爸爸叫回来。”她赌了气,背对妈咪。
“听清楚,爸爸不会回来了。”不是故意对小悯大吼,只因心底委屈翻涌,她痛呀!
“我要爸爸,妳去把爸爸换回来,我宁可不要妈妈,也要爸爸。”
不经大脑的话自喉间滑出,一时间,母女对望,沉默、尴尬。
是这样吗?她宁可要爸爸,不要妈妈?
紧咬下唇,丹萍无话可说,缓缓起身。这次,她彻底被打败了。
小悯知道自己说错话,她看着母亲落寞的背影,后悔在胸口澎湃,伸出手,她想拉住妈妈的裙襬,想说对不起,但手在半空中停了几秒钟,垂落,她下定决心,倔傲地说:“我去找爸爸。”
“路上小心。”抑住泪水,丹萍点头,女儿选择了父亲,她没权利反对。“如果妳决定住在那里,打个电话给我,我帮妳把东西送过去。”
没关系,她爱育勤,所以给他选择快乐的权利,她一样全心全意爱小悯,那么……那里可以带给她幸福,就去吧……
“我会回来,我要带爸爸回家。”这里才是家,那里不是爸爸的家,永远都不是。小悯打开大门,不管门外风雨正烈,她昂首挺胸,冲进雨中。
短短十分钟,她冒着雨跑到高墙边,从镂花大门往里头张望。
为什么里面漆黑一片?不对啊,往年她生日,躲在墙外,总能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她甚至听见许多人为赵悦唱生日快乐歌。
踮起脚尖,她的个头不够高,按不到门上电铃。抓着栏杆,跨出脚,她一步步往上爬,雨水很大,打得她的脸颊发麻,无法睁眼张望。
不怕不怕,她是好勇敢的女生,手脚并用再往上爬,一次爬、一次摔,手痛、屁股痛她全不怕,终于,在几次失败后,她的手指接触到电铃,她死命按,一刻都不松手。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是三分钟?或者更久?总之,在她瘦弱手臂撑不起身体重量,整个人摔到柏油路面时,电铃声才戛然终止。
她昏厥了,屋里没人出来应门,因为他们到大饭店里,为今晚的宴会作准备。
台风登陆,街上没有半个行人。
小悯是被雨水浇醒的,她攀住栏杆,一点一点爬起来。
天暗了,风大得让她站不住脚,再望一眼高墙。
这刻,她总算理解,爸爸不要她,不管她花费多少心血,不管她有么优秀杰出都一样,吸吸鼻子,骄傲的她再也控不住泪水,拖着疲惫躯体,花了近三十分钟才走回家里。
门打开的同时,坐在客厅的丹萍跳了起来。
小悯回来了!她没抛下自己,独自享受幸福,她毕竟和她父亲不一样啊!
丹萍冲上前去,搂住她、抱住她,亲亲吻吻,吻她失而复得的幸福。
“妈咪,爸爸不要我……”全身湿答答的小悯狼狈得像条流浪狗,散乱的头发全黏在身上。
“没关系,妈咪要妳,妳要妈咪,我们彼此需要,好不?”拨开女儿的头发,她努力安慰女儿。
不再把重心放在爱情,不再把努力放在不愿对自己回馈的男人身上,从此从此,她要为自己也为小悯走出康庄大道。
“是不是我不乖,爸爸才不要我?”小悯睁着迷茫双眼问。
小悯的话问得丹萍好心酸,同样的话,她问过自己无数次,是不是她当不了称职妻子,才引得他的心外向?是不是她的温柔不足,让他感觉不到家庭温暖?是不是她性格有缺陷,教人难以相处?
她把问题全推到自己头上,自问自责,现在……同样的自责落到女儿心底,她怎能不心疼?
“小悯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好孩子。”
“我是最好的?”
“对。”丹萍抱起女儿,从今以后她们相依为命。
“爸爸不要我,不是我太坏?”
“当然不是,何况爸爸要妳,他只是无法和妈咪共同生活。”
“爸爸太笨,他不知道妳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咪……”话说到底,她气虚,攀住妈咪的颈项,她全身无力。
“小悯,妳还好吗?”丹萍触触小悯,她发烧了,难怪脸红通通。
“妈咪,我想睡觉。”
“先别睡好不?换下湿衣服,妈咪带妳去看医生。”
她用最俐落的动作替女儿更衣,用最快的速度从车库开出轿车,从今天起,她必须自立自强,她要把育勤没办法给小悯的亲情,全数补足。
只是她没料到,天,往往不从人愿。
偌大的太平间里空荡荡,一张寂寞的床、一袭白布,裹住没有体温的人体。
小小床边,女孩从白布下面拉出母亲的手,轻轻搓揉,轻轻贴在自己颊边,她试着使它恢复些许温度。
“妈咪,我不发烧了,妳醒醒好不好?我不喜欢医院,我们回家。”
睁着大眼睛,泪水无声滚下,她的手搓得很酸了,母亲的手仍然冰冷。
“妈咪,我不去找爸爸了,我只要妳,其他人都不要好不好?”
她把脸偎在母亲的手心上面,这双手常常为她更衣沐浴、为她梳理头发、抱住她,一遍遍说,妳是我最爱最爱的心肝宝贝。
“妈咪,妳有没有听见我说话?”软软的童音声声问,问得身边的护士小姐忍不住落泪。
“妹妹,我们到外面等爸爸好吗?”护士小姐问。
小悯摇头,太平间里,冷气阵阵吹过她的肌肤,窜进她的骨髓,红唇刷白,但她感觉不到寒冷。
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吗?
她幻想过几百次生日,幻想爸爸抱起她,为她唱生日快乐歌,说:“生日快乐,我的小公主。”就像他对高墙里的小女孩做的一样。
“妈咪,对不起,我不任性了,从现在起,我不去“那边”,不去偷看爸爸做什么,不偷听他们的快乐好不好?如果好的话,妳坐起来,抱抱我、夸奖我,可不可以?”
她想笑,却是嘴角一扯,泪水顺势翻落。
“妈咪,这里好冷,待会儿我又要发烧了,妳醒醒,我们一起回家。”她拉扯着母亲,护士小姐忙上前阻止。
“妹妹,妳别这样。”她抱住小悯。
挣脱护士小姐,她尖叫起来:“妈咪,以后我乖、我听话,我再也不耍脾气,我努力当好小孩,只要妳醒来,妳醒醒,醒醒好不好……”
门推开,育勤、丹荷、小悦和一同前来的养子钟无忌,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推着、拉着、摇着,想把床上的尸体摇出生命力。
混乱间,白布被拉扯下来,怵目惊心的干涸血液留在丹萍额间。
抱住母亲的头,赵悯放轻音量,呓语般地说:“呼呼,妈咪不痛,我们回家,医药箱里有药,我帮妳擦。”
浓浓的悲悯在钟无忌眼中,痛失亲人的哀伤,他经历过,缓缓地,他走到小悯身后,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背,相安慰。
丹荷冲到床边,拉起姊姊的手哭号,这辈子,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后悔过。
“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抢走姊夫,不应该剥夺妳的幸福,请妳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会躲得远远,保证再不出现你们中间。”
是后悔呀,她不该在今天大张旗鼓庆贺自己苦等多年的婚姻终于来临,不该选在姊姊最痛苦的今天快乐。不该不该呀,她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上帝,请指引一个方法,让她弥补自己的过错,让她的自私得到救赎。
小悯看丹荷一眼,冷冷地推开丹荷的手,用充满恨意的眼光死盯住她。
“走开,她是“我的”妈妈。”
“小悯,别这样。”育勤走过来,抱住小悯。
心大乱,他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没想过方从丹萍手里接过离婚协议书,又要从医生手中接来丹萍的死亡证明书。
小悯不答话,直直望进父亲眼底。
她敏感纤细、聪明早熟,她一眼就能看出爸爸眼里的关心,曾经,她企盼过那样的眼神,现在……不要了,不要关心、不要疼惜,她只要上帝还给她妈咪。
“小悯,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不出我有多么抱歉。”丹荷从丈夫手中接过赵悯,两手圈住她的身体,把小女孩拥在胸前。
小悯不语,却低头张嘴,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咬住丹荷的背。她恨!
丹荷呼痛,小悯却死不松口。
育勤冲过来,大声斥责:“小悯,嘴巴打开。”
所有人都想拉开小悯,但她铁了心,打死不张嘴。
“小悯,妳放开我妈咪,我妈咪在流血了……”小悦跑到小悯身边,扯住小悯的手放声大哭。
“小悯!”育勤厉声大喊。
“我知道妳好生气,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对不起。”丹荷没推开她,姊姊的死,她的痛不比别人少,罪恶感泛滥成灾,她快被淹没了呀!
“我叫妳松口!”育勤急了,伸手扫过,狠狠的巴掌落在她颊边。
重重的力道让小悯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