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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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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继续说:“岳爷爷杀胡人的铁骑雄兵,他没得选择,因为他是万将之将,他的背后是家国律法。岳爷爷最后不也依了十二道金牌,赴京送死?如果岳爷爷心中怀有雪亮亮的正义,他大可挑起违令之罪、挑起被万世误解之名,勇敢挥军直上!如此不就少了千千万万被胡虏奴役的汉民!”

师父以猪血汤做酒,大笑喝下:“说起来,岳爷爷这英雄当得轻松,一死了之,万古流芳啊!”

第五十五章

如此说来,岳爷爷终究不够英雄,的确。

岳爷爷选择了律法,视黎民百姓无物,毅然赴死。

我接着说:“而我们,却要在出手前审慎判断一个人当不当杀,简直一天到晚都在违法,都在考虑是否该给予坏人改过机会,一堆的煎熬,我已开始感到压力沉重。”

阿义突然插嘴:“杀死刑犯的为什么不是受害者家属?我看他们虽然希望坏人死掉,可也没种自己动手啦!真正动手干掉那些死刑犯的,就是领钱做事的刽子手,他们也不必考虑那么多,反正杀人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也没得选择,砰砰两下就OK了。”

我忍不住说:“那叫法警吧,说刽子手好难听。”

阿义说:“反正一样是杀人,军人跟警察都可以推说是谁谁谁叫他这样干的啦。”

嗯,将杀人的心理负担推给制度,仿佛制度本身真是正义的,而正义只是借着自己手中的板机轻扣,传送出去,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制度真是强而有力的正义靠山。

而我们师徒三人的所作所为,背后的靠山不是可以依附的制度,而是模模糊糊的正义。

模模糊糊,却热血澎湃。

相当真实、有血有肉的正义。

却也模糊得令人不安。

没有人,包括师父自己,可以说服我何者当诛、何者当诫,杀人的手长在我腕上,什么都要自己来。

执行正义的大侠,这真是充满生命不确定性、价值惶恐的良心事业。

正当三人抢着捞起最后一碗四神汤的汤水时,阿义突然大叫:“干!电视!”

小贩也被阿义的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我们一下,这一看,小贩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转头看了看挂在摊贩车上的电视,又看了看师父。

电视上,一个妇人正拿着一张照片哭诉,而照片立刻被摄影机定格放大。

照片中,是妇人跟一个老人坐在公园凉亭中,那老人的脸很迷惘,身上穿着一件青绿色的唐装。

那老人,绝绝对对、万无一失,就是师父!

师父也傻了眼。

那妇人在镜头前哭诉着:“……所以请善心人士帮我留心一下,我爸爸这几年神智不清的,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请……”

师父用力放下大碗,发狂大吼:“操妳奶奶的!谁跟你神智不清!”

我跟阿义吓了一大跳,只见电视中的妇人继续哭着,而电视底下出现一组电话跟住址。想必是师父家里的电话跟地址。

师父满脸通红,指着电视破口大骂:“你这疯婆子霸占我的窝!还赖我是你爹!操她祖宗!整天盯着我咒我!逼老子躲得远远的!”

我看了看阿义,阿义也是一脸窘迫。

小贩赶紧把电视关掉,但师父似乎骂上口了,继续大吼:“你们两只兔崽子明天跟我去员林!把那疯女人干掉!就为了正义!”

我跟阿义唯唯诺诺,唉,那女人不晓得是谁,那么倒楣要被师父干掉。

师父紧握着拳头,嘶吼着:“臭三八!明天就是妳的死期!”

我赶紧付了餐钱,跟阿义死拉着像小孩子一样抓狂鬼叫的师父离开。

跷课。

不为了练功,不为了行侠仗义,而是为了去员林。

去员林,去杀一个自称是师父女儿的倒楣鬼。

师徒三人坐着公车(本来师父要一路踏着商店招牌跟电线杆去员林的,但被我强力阻挡下来),一路上没说没笑,谈不上心情好或不好。

对于那女人是不是师父的女儿,我自己是疑信参半的。

疑的是,师父深爱着三百年前的花猫儿,甚至我跟阿义在练功时,师父都会唱着奇怪的山歌思念花猫儿师母。也因此,花猫儿师母死后,师父应当不会再娶,也不会平白生了个女儿。

另外,师父从秦皇陵中爬出后,也不过几年的时间,怎会生出一个年纪可以当我妈的女儿?

不过,要是那女人是师父以前的干女儿,那就另当别论了。

也许师父记性不好(不是也许,师父就是常常忘东忘西的),忘了有这号人物也说不定,更说不定的是,师父可能跟他的干女儿吵过大架,负气跑出员林的窝,现在只是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毕竟被指说“神智不清”,对师父的伤害一定很大。

师父既不肯在功夫上露一手,又有一套三百年前的血腥往事,自然被别人当作是疯子了。也难怪师父要生气。

而阿义信不信呢?

阿义是这样说的:“管他的,反正师父想杀就杀,我也管不着,也没办法管。”

就这样,三人下了公车,我跟阿义跟着怒气冲冲的师父,快速往一条破巷子中钻去。

第五十六章

巷子很传统,典型的传统。

这里是员林的哪里,并不重要,因为这种巷子爬遍了台湾每一块土地,可说是最坚强的人文地理样貌,绵延着古老的生命力。

而师父,这一个暴跳如雷的老人,在这几条错综的巷子中,似乎是个相当相当知名的大人物。

“天啊!是老疯癫!”拿着菜篮的胖妇人楞了一下,转身报讯去。

“哇!关家他家那老家伙回来哩!”坐在门口摇扇子的老人叫。

“啊……疯子……哇……”一个小孩子哭到摔倒。

“昨天晚上的深夜新闻有报……”两个八婆窃窃私语着。

“姓关的疯子……”抽着福禄寿香烟的汉子,瞪大眼睛。

师父的脸色越来越低沈,我简直不敢多看一眼。

师父该不会真要杀那自称他女儿的妇人吧?我一直抱持着阻止师父的心意,所以才跟阿义一同跷课来员林的。

但师父的情绪却极度恶劣,身上也散发出不断膨胀、又快速压缩的杀气。

我能阻止得了师父去杀一个不当杀的妇人么?

我看了看阿义,阿义的神色也罩着一层霜。

“师父,你不会真要杀了那……”我说。

“废话!”师父破口大骂。

“可是她罪不当……”我又开口。

“罪不当杀?该当的!”师父的杀气简直像爆米花一样,霹哩趴啦作响。

这下惨了。

等一下我该偷袭师父,让师父先清醒一下吗?

“就是这间!”师父指着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接着猛力敲着门。

尽管师父可以一掌将门轰得稀烂,但师父还是“咚咚咚咚咚”地,卯起来敲门。

我向阿义使了个眼色,再看看师父的后脑勺跟背。

阿义点点头。

很好,要是那妇人一开门,我就一掌击向师父的背窝,阿义掌力轻多了,则负责挥掌干师父的后脑勺,让师父暂时昏倒,冷静冷静。

这时,门打开了。

我跟阿义双掌齐出!

但,师父突然往后弹射两步之距,躲开我跟阿义的掌力。

我跟阿义耳根一热,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师父的眼神却陷入重重迷雾,不理会下手偷袭自己的徒弟。

师父不仅眼神陷入迷雾,身上急速膨胀、又不断急速收缩的杀气顿时流泻无踪。

就像一颗疯狂涨大的鸡蛋,蛋汁一下子从内挤破蛋壳,流光光了。

重要的蛋黄也一道流光光了。

流光光,所以只剩下脆脆的蛋壳。

师父,他不仅杀气流光光了,连灵魂也一并流泻散去。

他只是张着嘴,看着门边的妇人,那个号称自己女儿的妇人。

那妇人眼睛盛满泪水,张口叫了声:“爸!”

师父的身体簌瑟地抖着、激动着。

妇人走了过来,拉着师父说道:“爸!你都跑去哪里了!”

师父哑口不言,只是“咿咿咿”地发出怪声。

我跟阿义傻了眼,正想唤师父回神时,妇人看了我们一眼,感激说道:“是你们送我爸爸回家的吗?请进请进!”

说着,妇人拉着僵尸一般的师父,带着我们两师兄弟进门。

房子不算小,虽然旧了点,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妇人倒了几杯茶,热切地说:“谢谢你们两个,你们是在哪里找到我爸爸的?”

阿义支支吾吾,我只好乱说一通:“我们这几天在……在学校附近,就是八卦山附近,常常看到这个老先生……然后,然后就看了昨天深夜的……”

这时,瘫在椅子上的师父突然有气无力地开口:“操!妳为什么说是我女儿!”

我一傻眼,师父的精神一振,狠狠地说:“见鬼了!你霸占这个窝,还胡说八道些什么!阿义!替师父毙了她!”

妇人脸上浮现深沈的无奈,说:“他一定又跟你们说,他是从什么三百年前的明代来的,对吧?”

我跟阿义脸上堆满尴尬,说:“对。”

妇人叹了口气,说:“他这个病已经好几年了,偶而还会到处乱跑,说什么要去找徒弟教武功,这两年半更是全不见踪影,更早之前,他还说他跑到日本去,唉,没护照没钱怎么去?”

阿义突然爆口道:“师父多半造了小船,翻了就用走的。”

妇人奇怪地看着阿义,我急忙岔开话题,说:“老先生真的是妳爸爸?”

师父在一旁咬牙切齿,身子却软软地陷落在椅子上,形成奇怪的矛盾。

不等妇人回答,师父气呼呼地说:“我把窝让给了你也就罢了,你竟说老子神智不正常!”

妇人同情地看着师父,递了杯热茶在师父面前,说:“爸,这房子是几年前凯汉买的,是你不住台北老家,也不想再住在安养院,过来跟我们住的。”

师父鬼吼:“什么凯汉!凯汉是谁我不认识!”

妇人擦了擦眼泪,说:“凯汉是你的女婿,我的丈夫啊!”

第五十七章

师父满脸不屑,妇人却慢慢地从木桌抽屉中,拿出好几本相片簿,说:“爸,你瞧,这是我们一起照的照片,你又忘了?”

师父瞄了相片一眼,说:“我忘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随即又抓狂大叫:“又想让我上当!根本没这瞎事!”

我跟阿义接过相簿,翻开看,里面是师父的“全家福”,一张张和乐融融的照片,照片中的师父笑得挺开心,穿的衣服有唐装、格子衬衫、西装,还有白色汗衫等等,不像现在千篇一律的霉绿唐装。

师父的头发并不是现在的花白,还掺杂着几缕黑丝,身旁常常有个老妇人在一旁陪着,而所谓的女儿(年轻版),则常常偎在两人中间。

但照片的日期,却有些奇怪。

有许多泛黄的照片,右下角的日期都是1974年之前的。

这可真是怪了。

依照师父的说词,他是在1974年秦皇陵被发现时,从墓里爬出,重见天日的。

但这些照片,有的甚至是1960年代拍的,照片中的师父着实年轻了好几岁!神采奕奕的!而年轻版的妇人则穿着毕业服,搂着师父!

师父在一旁看着我跟阿义疑惑的表情,气得大叫:“你们这两条狗崽子!还不快快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我歉然地看着师父,而妇人开口了:“我爸是从大陆跟国民政府一起过来的,在台湾娶了我妈妈,做的是户政事务员,本来什么都好好的。”

妇人哀伤地说:“但,我爸他自从妈死后,就一直很不开心,身子也变得有些毛病,虽然搬来跟我们住了一段时间,但他的身子却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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