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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轻若尘埃-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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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的味道直冲到鼻腔里。

    她自知脸上的表情好看不到哪里,又不想让宋缤察觉,只得低着头装作在包里找手机,可这大约也是多虑了,今夜宋缤才是焦点,第二天就是人家的好日子,美式酒吧里灯光昏暗,派对现场来的人又多,周围又笑又闹,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一年当中,何齐总有大半时间呆在此地,宋缤曾在这里读书,如今又住了好几年,认识得人很多,来宾大多也是他们交往的人,不是医生,就是文艺圈子里的人,记者、作家、编辑。除去刚刚看到的亚瑟贝林,林薇一个都不认识。何齐被一群人围着不得脱身,宋缤想的比较周到,把她带到几个差不多年纪的人中间,又穿针引线了一番,才告辞去招呼别的朋友。林薇明白这是照顾自己不受冷落,身边的确很快便有人与她搭讪,可她却没有交际的兴致,径直去吧台拿酒。吧台上已经摆了一溜的酒杯,只可惜里面倒好的都是鸡尾酒,她喝不惯,就直接探身到吧台后面去找,正好摸到一只冰桶,里面有很好的香槟,就顺手拿了一瓶,找了一个角落的位子,起开瓶塞,倒了一杯,静静的抿一口,再抿一口。

    宋缤已经被一帮女孩子拉去合影,何齐也不知所踪,林薇乐得一个人,躲在那里自斟自饮。二十岁不到,她就是酒鬼,酒量老早就练出来了,手上这一整瓶不过四分之三升,度数又低,就算全部喝下去也不会怎么样。一杯喝完,她又拿起酒瓶,还没倒下去,却莫名想起陈效。他们曾约好一起戒酒,他可以不仁,她不能不义。她对自己笑,手指顺着瓶身滑下来,抹了些水珠,一片湿冷,终于还是没有倒第二杯。

    所幸也不是没有别的消遣,台上有支Jazz乐队在演奏,主唱是一个声音哑暗的黑人,两只手捧着话筒浅吟低唱。她静静坐在人群里听,那种妥妥的感觉,就好像只是为她一个人唱的。

    许久她才感觉有人在看着她,抬起头,就看到何齐。他站在酒吧门口,正远远看着她,可能已经有一会儿了,而她还是后知后觉。两人目光相接,她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手上的小动作却是控制不住的,下意识地又去摸那只酒瓶,用指甲抠着瓶身上的酒标,直到撕下一条来。

    “医院有事,何齐得去一下。”宋缤过来解释,语气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这样的场合,准新郎却早退。

    “做外科医生,这是常有的事。”林薇点头回答,许多年了,她圆滑的做人,这一点总还是做得到的。

    两个女人站在一起,远远看着何齐推门出去。林薇看了看就转过头去了,宋缤却是目光紧随的,微笑着感叹:“他很帅是不是?”

    林薇也带着笑附和,心里却很想对宋缤说:现在这样算什么?那是你没有见过他从前的样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必,或许只有她这样经历的人才会喜欢那样的何齐,宋缤与何齐初遇的时候,他已经历了一切,也做了一段时间的无国界医生,在宋缤的眼睛里,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沉默冷淡,并没有太多改变。

    两人又聊了几句,气氛看似很好,但林薇却不能不注意到宋缤眼神闪烁,她也有自己的心事,无意去探究别人的,再说下去也只会觉得更累,坐了一会儿,便开口向宋缤道别。

    出了酒吧,她步行去停车场拿车,走到半路,就拿出手机打给陈效。还是像上次一样,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她换了他的工作号码,接听的人又是丁丁。

    夜风吹起她的头发,她一把胡乱拢住,嘱咐丁丁:“你去跟陈效说,礼已经送到,我明天回香港一趟。”

    “陈先生说,”那边却这样回答,“美国那边还有事要您做……”

    “什么事?”林薇问。

    “……陈先生没交待,他晚一点自己会跟您说。”丁丁还是上一次的态度。

    “好,你叫他打过来,多晚我都等着。”她声音并不高,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陈效似乎是打定主意不再跟她讲话了,但他越是这样,她越是不甘,其实他要做什么,她已经猜到大半,她只是不信,除非听见他亲口说出来。

    到了停车场,她坐进车里,低头去拿手套箱里的GPS。有人从车尾走过来,敲了敲驾驶座这一边的车窗。那时已是深夜了,而且又是在停车场这种地方,她吓了一跳,朝外面看出去,才发现又是何齐,他手里拿着一只酒瓶,她几乎立刻就认出来是她在酒吧开的那一支香槟,酒标被她撕了一条。瓶盖开着,已经空了,他就是用瓶口轻敲着车窗。

    她隔着玻璃看着他,看得出他已微醉。从前酒量就差,这么些年了也不见长进,她在心里想,几乎是带着笑的。仅在那一瞬,眼前的他似乎蜕去了那一层厚茧,还是过去的那个人,那双眼睛,那种神情。

    “你没有单身派对?”她降下车窗,同他开玩笑。

    “有,脱衣舞娘已经来了,我在不在。没人会注意。”他便也不认真。

    但她终于还是没有把车窗将下来,只是做出口型,对他说:“新婚快乐。”而后,便发动了引擎。


    第十五章 (3)


    那一刻,林薇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脑子里是空白的。

    “林薇……”何齐也静了一静,许久才开口叫她的名字。

    她紧握着方向盘,他的手伸过来,放在她的手背上,掌心很热,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手有多冷。他的表情没有特别的变化,也没有立刻把话说下去,但她能感觉出背后隐含的重大的决定,突然觉得并非没有那个可能,事情会朝着陈效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下去。但这真的就是陈效想要的吗,她看不透。

    短短的几秒钟过的粘滞而沉重,她没有想好要怎么做,只是下意识地发动了引擎,车子缓缓动起来。他抽出了手,站在那里看着她打方向,倒车,再前进。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她把车窗升上去,隔着玻璃做出口型,对他说:“新婚快乐。”而后便加速朝停车场的出口驶去。

    一开始,她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转过一个弯,就看不到了。他没有阻拦,更没有追出来。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她骑着自行车冲过路口的红灯,他开车在后面追,轻率而疯狂,就像不要命一样。

    深夜,城市已经冷清下来,从曼哈顿下城到新泽西,一路坦途。她车开的很快,后视镜里只有车灯发出的光照向虚空的夜色。她原本打算在纽约住一夜,婚礼之后再回巴尔的摩,酒店也已经定好了。但现在,计划变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计划,她只是在逃走。

    眼睛紧盯着前方,注视着前挡风玻璃外面的飞速闪过的街景,手机就放在仪表台上,她时不时地看一眼,这个动作多半是下意识的,她总觉得陈效会打过来,具体说什么倒也不确定,但她的预感一向不大准,手机屏幕始终固执的黑着。

    于是,她只是往前开,再往前开,脑子里过着的都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从下午在闹市相遇一直到现在,已经七八个钟头过去了,先是在咖啡馆,后来又在酒吧,虽说周围人不少,还有宋缤也在,可她跟何齐并非没有独处的机会,两个人却始终没说几句话,就算说出口的也都是些轻轻浅浅的字句,全都是些常态化的琐事。其中有不少,林薇原本就听宋缤说过,或者在宋缤的文章里看到过,不知道的只是他这方面的主观感受罢了。

    这些年过去,在她的眼睛里,何齐变得沉稳了,从表情、说话,到做事、走路的样子。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却知道很久以来他过得都是怎样一种生活——长时间的手术,日夜颠倒,经常熬到凌晨才回去睡觉,体力上接近极限,有时候连讲话的力气也没有,但最主要的还是精神上的疲惫,目睹生死离别,以及一幕又一幕的人间惨剧,而他又跟旁的医生不同,除了着一份职业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生活,已经习惯了不再把人看作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件的物品。她曾以为慈善基金会每年九个月的工作能改变这一状态,现在才发现帮助不大,他还是那个样子,就跟宋缤写的那篇乌兹别克斯坦的文章里一样。

    有些话,何齐并没有直说,但她却听得出来,他有时候也会因此而害怕。当年离开上海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陷入深深的抑郁,情况很糟,她记得陈效和赖志成都这么说过。想起那一段日子,她甚至有些庆幸他就要结婚了,今后有个人陪在他身边,多少会比他一个人好一点,否则总是这样下去,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回到曾经的那种精神状态中去。

    总之,他们说过的话都是跟华善堂无关的,更加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MFS的项目,跑去上海。林薇没问,何齐也就不提。她有种莫名的感觉,他是刻意回避着一些事不对她说,或者是还在考虑,该怎么开口告诉她。而她也有些怕,一旦问了,这种短暂的平和便会彻底崩溃,再也无法回复到现在的样子。

    所以,她只是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而何齐做的也并不自然,有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她凝视,他又会移开目光。这一天下来,她不记得看到过他开心的笑过,往昔的情不自禁的笑容大约是再也不会有了。

    那种心情就如钟摆一样摇晃着,既像是高兴,又像难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出了她的想法,后来他就很少再说自己了。对话冷了场,她只好投桃报李,说起她每天过的日子,相较之下,完全不同,比如披着皮草去慈善舞会,一月份捐棵没地方存放的巨型圣诞树给老人院……她脸上总是带着些笑的,说自己是个没良心的坏人,心里却又想起陈效,她自嘲与何齐的境界有着云泥之别,但跟陈效却是一样的。

    陈效……

    她又想起陈效,如果他只是想要试探?试探她是不是放下了过去,要她做出一个了断,她能做到吗?她这样问自己。

    但理智却又告诉她,陈效不是那样一个人,他根本不可能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她只是忍不住那样想,哪怕是纯粹的自作多情,也要比另一种猜测来的容易接受一点。而且,她越来越觉得,虽然他们在一起许多年了,有过无以计数的回忆,或喜或悲,可自己对他的许多事情其实是一无所知的,就已经草草做了决定,要与他共命运,如果换了别人,她怕是要笑人家傻的,但放在自己身上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车子进入巴尔的摩地界,手机终于震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中国的号码。她接起来,电话那一头传来的果然就是陈效的声音。

    “礼送到了?”他这样问她。

    “送到了。”她回答,大约是因为太久没联系了,信号又不大好,她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

    “见到他了?”陈效又问。

    “见了。”她知道他说的是谁,也从没想过要假装。

    “那就好,”他说得模棱两可。

    然后呢?她在心里想,你要我怎么做?

    “林薇,”他叫她,在她说话之前开口。

    “嗯?”她预感到不会是寻常的话。

    “你跟丁丁说想回香港。”他并不是在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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