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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好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脑袋里冷冰冰的。”
金莲躲在后面,不言不语。
月娘问:“是不是饿着了?你们一喝起酒来,就顾不上吃东西。”
西门庆想了想,点头认同了她这个说法。
秋菊拿来粥,西门庆只用了几勺,再也用不下。
吴月娘连忙和众人一起,又将西门庆搀扶回炕上,让他躺好,又问他要不要请大夫。
西门庆不肯看大夫,说正月里就请医官实在晦气,略躺躺就行了。
李瓶儿抱着儿子来到上房请安,见上房里空无一人。
一个丫头对她说,大家都在五娘院子里呢。
她只好一路走过去,见金莲屋里围了一圈人,个个都挤在炕沿,七手八脚地照顾躺着的西门庆。
潘金莲眼尖,见李瓶儿来了,嘲讽道:“六姐姐真是好命,这么迟才来。”
吴月娘心里也有气,冷着脸对李瓶儿道:“老爷不好,你也不晓得来看一看!”
李瓶儿走到近前,淡淡道:“我不知道,又没人来跟我说。”
金莲抢道:“还用得着丫头特意去叫你?府里乱成这样,你就没听见?”
李瓶儿在心里哼了一声,府里哪日不乱?
前几日,因为前院一直在请客吃酒,请了许多粉头伎工,吹吹打打,热闹得跟耍狮子似的。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她没有还嘴,只垂着头。
吴月娘见她这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就来气,正要开口让她抱官哥儿回去,炕上的西门庆道:“瓶儿来了?过来我看看。”
孟玉楼拉开金莲,给李瓶儿腾出一条路。
李瓶儿只好抱着儿子,走到床边,见西门庆脸色枯黄,眼底发黑,整个人像放了气的汽球似的。
她轻声问:“老爷,您哪里不好?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西门庆见她仍然关心自己,激动起来,握住她的手,喘着粗气道:“不用看,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歇两日就好了。明日是你生日,我想给你大办,等我歇一回,感觉好些了再去安排人请几个好厨子来府里做酒席。”
李瓶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都要死了,还记挂着自己的生日。
她神色温柔起来,哄他:“等老爷好了,再补办也不迟。”
“好,好。”西门庆的脸色忽然红润起来,诡异得吓人,“我一定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咳,咳!”他咳了几声,看一眼她怀里的官哥儿,“你抱着官哥儿先回你那院里去,这屋里太吵闹,又闷得很,省得吓着了他。晚一点你再来!”
吴月娘一把拉开李瓶儿:“你先回去吧,前几日不是还说官哥儿咳了么?有我们看着老爷就行了。”
潘金莲扑到床前,抢占了李瓶儿原先的位子,哭哭啼啼起来,嘴里连声喊:“老爷,老爷,您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李瓶儿见这屋里确实乱,官哥儿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只好告退,抱着儿子回去了。
等李瓶儿走了,吴月娘想起老爷刚才说屋里闷的话,便让其他人都散了。
见西门庆想起身,吴月娘扶住他,道:“老爷,快歇歇吧,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好了再做?”
西门庆摇摇头:“明日是十五,要请周大人、荆大人及何千户来府里吃酒,我得出去写贴安排人去请。又是瓶儿的生日,我能不去看着?”
吴月娘忍不住啐道:“她一个小妾,哪日做寿不行?你既然不好,就依她说的,迟些再替她补办。”
西门庆不肯听她的,叫丫头扶着硬要去书房。
谁知才刚下炕,腿脚虚软,差点跪到地上,没奈何,只得又躺回炕上。
吴月娘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疑心金莲又阳奉阴违,缠着吸了老爷的精血,便把她叫到外间询问。
潘金莲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反而建议她去拷问玳安那群小厮。
吴月娘将西门庆的贴身小厮威胁一通,玳安见瞒不住,便把王六儿及林太太的事全招了。
金莲拍着巴掌大骂:“贼淫|妇!把我家老爷害成这样!”
吴月娘也气愤不已,你一言我一语地痛骂那两个不要脸的女人。
西门庆这一躺下,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
吴月娘做主,将十五日要办的酒席全部暂停,就连李瓶儿的生日也不过了。
这一天,西门庆什么东西都没吃下,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到了十五日,情况越发严重,下面那两颗肿得像紫茄子似的,尿又尿不出来,好容易挤出几滴,如同刀割一般。
吴月娘请了任太医,几贴药吃下去,不见效。
妓院里的粉头得知消息,齐齐来府里看视,各自买着礼。
吴月娘正忙乱着,让她们看了老爷一回,也不多留她们,就让她们各自回去。
绣春进了小院,对李瓶儿道:“六娘,刚才我在前边见银儿姐来了。”
“哦,”李瓶儿神色淡淡。
绣春撇嘴不高兴,嘀咕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认了您做干娘。她倒好,进府专门看老爷,都不来您这里走走。”
“别生气。”李瓶儿笑着拍拍她,“我巴不得她不要来呢!”
她没那功夫和那些虚情假意的粉头应酬,不来正好。
李瓶儿抱起官哥儿,问绣春:“那院子里还乱着?”
“可不是。我去看了一下,围了一屋子的人,又是熬药又是捏肩,又是喂饭的。那些粉头一来,倒把丫头们挤一边去了。”
“你再去看着,若她们走了,就来喊我。我也该去看看老爷了。”
绣春去了。
等绣春再回来时,李瓶儿抱着儿子去了金莲的院子里。
西门庆躺在炕上,见她来了,硬撑着坐起来,还把官哥儿接到炕上,逗弄了两下。他笑了好几声,精神看似好了一些。
吴月娘道:“我们在这里忙得要死要活,您倒好,一个笑脸也不露。儿子一来,您就笑了,干脆把官哥儿留下来罢了!”
李瓶儿见他眼底青黑更重,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浊气,不禁心软道:“那就把官哥儿留下来,要是能哄得老爷多用点饭,病就好得快了。”
吴月娘看了她一眼,道:“你这话说得很对。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全靠着老爷一个人。若老爷有个三长两短,如同大厦将倾……”说着,她哽咽起来。
西门庆听她这样说,就闭上了眼睛。
李瓶儿赶紧道:“老爷是不是困了?那您先睡着,回头等您精神好了,我再把官哥儿抱来。”
毕竟是在金莲的院子里,李瓶儿实在不敢放官哥儿独自在这里。
西门庆睁开眼睛,道:“不睡了,这两日躺得太多,越躺越没精神。”
应伯爵前来探望,见西门庆神色不对劲,悄悄跟吴月娘介绍了街上的胡太医。
吴月娘赶紧让人去请。
西门庆吃了胡太医的几副药,旁的好处没有,倒是那根东西一直硬挺,整日整夜不肯软下去。
当天夜里,照顾老爷的人都散了,就连吴月娘也回了上房去歇着,临走前嘱咐金莲一定要好好照顾老爷。
金莲应了,等人都走了,她把春梅和秋菊赶出去睡觉,关上门,和晕得迷迷糊糊的西门庆躺在一起。
炕烧得热热的,金莲不耐热,脱得光溜溜。一时淫|情心动,看着一旁仍直挺的那根东西,心想:不用白不用。
她熄了灯,骑在西门庆身上,直玩了大半夜。
李瓶儿回了自己院里,等官哥儿睡下后,她坐在窗边,望着烛火沉思起来。
西门庆的命是一早就注定好的,就算她知道结局也无力改变。
奇怪的是吴月娘,为什么不一早就将老爷扶到她的上房养病?任由他躺在金莲院里,金莲那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
李瓶儿摇摇头,她管不了这么多,等西门庆一死,自己的命运在何方都还不知呢!
第二日,因何千户要来探病,吴月娘这才主动说要将老爷移去上房,起码上房地方大,摆设也好,见客才够体面。
何千户见了西门庆,关心了几句,又介绍了一位刘大夫。
刘大夫被请来,吃了几贴药,仍然不见效。
到了晚上,西门庆喊全身痛,扯着嗓子直嚎了一夜,快天亮时,肾囊破了,流了一地血。
满府众人被西门庆彻夜的嚎叫声惊得一夜没睡,官哥儿吓得哭了无数回,一夜惊醒数次。
李瓶儿捂着儿子的耳朵,听着那一声声凄戾如同困兽般的叫声,自己也胆战心惊。
绣春不敢睡觉,躲在李瓶儿身边,满脸惊恐,颤抖着问:“六娘,老爷、老爷不会是……”
“嘘!”李瓶儿不许她乱说话,绣春便闭了嘴。
次日,吴月娘一夜没休息好,肿着一张脸,一大早就吩咐人去请神婆来跳神。
跳完神,又请大街上的吴神仙来占卜,俱都大凶,急得她赶紧去许愿,只要老爷能好,她愿茹素三年。
孟玉楼也许了愿心,潘金莲和李娇儿在一旁不声不响。
李瓶儿担心西门庆吓着官哥儿,没人叫就不往那边凑,因此不知道她们在许愿。
西门庆渐渐昏沉,自知大限将至,趁还有精神,便将众人连同陈经济,都叫到跟前,开始吩咐后事。
他便对陈经济说:“我走后,这个家除了女人就是小孩,你是我女婿,需得担起来。你和傅铭守着家门口的两个铺子就行了,其他的生意就不需再做下去……”
他说了一回,喘了一阵气,潘金莲扑上去哭诉:“老爷,你若走了,我可怎么办?”
西门庆连安慰金莲的力气都没有,断断续续对吴月娘说:“我没别的愿望,只希望我走后,你们都在一起,不要分散了。你要记得我的话!”
吴月娘点头,放声悲哭。
西门庆又道:“好好守着官哥儿长大,你肚里这个……我没福气见到了,也好生养着吧。家里一妻五妾,都要好好在一起,莫要分离。我虽不在,家里银钱自有,不会没了你们的活路。”
众人听了这话,都哀哀哭起来。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在后面,听见西门庆的临别之言,心里也酸疼难忍。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她面前渐渐死去,心中既震惊又复杂难言。
西门庆缓了缓,把李瓶儿叫到跟前,道:“我买给你的白狐袄儿,还没见你穿过一回。你穿上它,让我看一眼,就算马上死了我也才能闭上眼。”
潘金莲哭道:“老爷,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看这个!”
吴月娘瞪了金莲一眼,对绣春说:“老爷要看,你快去院里把那袄儿拿来,让六娘穿上。”
绣春一溜烟去了。
李瓶儿抱着儿子站在床前,西门庆这些天都没吃东西,药倒是灌了无数,整个人像具骷髅似的,脸上一股黑气盘旋。
她情不自禁地流了泪,赶紧扭开头。倒不是舍不得,而是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官哥儿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扑到李瓶儿怀里,把头埋起来。
西门庆伸出手,想去摸摸儿子,又担心吓着了他,便抚到李瓶儿手上,慢慢道:“我原想和你好好过,一直……以为往后的日子还长呢,谁能想到……”说着,他流出两行眼泪。
李瓶儿的眼泪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西门庆又断断续续道:“若、若是……你不要再、再跟我闹……不看别的,也该看在儿子的面上……”
吴月娘上前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心里悲痛万分,哭喊道:“老爷,歇会儿吧,养养精神。”
不大会儿,绣春抱着白狐皮袄来了,李瓶儿将官哥儿递给一丈青惠庆,依言穿上皮袄。
西门庆看着她,眼里忽然大放光彩,就像回光返照似的,语气微弱道:“好看、真……好看……”然后,眼睛一闭,头一歪,顿时人事不知了。
吴月娘见他像是回光返照,只丢下一句夸赞李瓶儿美貌的话就去了,不觉放声大哭:“老爷,老爷!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巨痛之下,她狠狠打了李瓶儿一下,厉声骂道,“还不快脱下来?这么不吉利的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