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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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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又走进一行人,“老丈,来六碗阳春面。”
燕西楼眸光一凝。
领首的那人身材高大,挡在门口,面容逆着光线,他看不分明。那人身后跟着一个少女并四个少年,都是面目模糊。
然而他认得这声音。
一把拿起桌上的刀,他便往后院走去。
“哎,客官——”老伯喊着,燕西楼却毫不理睬,径自回房去了。
那一行六人,只那领头的和那少女在饭馆中坐下,其余人都恭敬侍立其后。
苏寂这才看清他们的相貌,当下也是掩口讶然。
竟是灵山派的人。
江玉关看着油腻的桌面,只能将包裹先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师父,青城派来信。”一名弟子走上前来,将一封信递给他。
拆开信函,江玉关容色一震,一旁的江同伊却不谙事地凑上来:“爹,什么事呀?”
江玉关低声道:“青城死了几个人。”
江同伊笑起来,“死人?死人才好玩。”
江玉关皱眉,却没有责怪她。江同伊一把抢过那信纸,便马马虎虎地读了出来:“青城大弟子袁彪,为宋门知非公子残杀,兹告武林同道……”
“同伊!”江玉关沉声,江同伊缩了缩脑袋,将信纸乖乖还给了他。
旁边的弟子插言道:“竟是宋公子?这是什么仇怨?”
又一人道:“真是,名门之间互相残杀,也不看看是谁得利。”
又一人道:“师父,这宋知非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小师妹……”
江玉关看了看自己半痴半癫的女儿,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江同伊朝他眨了眨眼,就像个毫不设防的五岁女娃娃。
吃完好大一碗面条,苏寂跟云止往后院走去,谁都不想提分房间的事情,于是便顺理成章地谈起了刚才听来的消息。
“我看宋世兄并不是滥杀之人,”云止在院中梧桐树下止了步,沉吟道,“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苏寂将手负在身后,懒洋洋地笑了,“若要说这又是公子下的套,我可不会奇怪。”
正是一天中最难视物的黄昏时分,云止清瘦的身影隐在树下枯枝之间,唯有一双眸子幽黑如墨玉,向她望了过来。“柳公子当真是心窍玲珑,智计无双。”
苏寂便好像被噎住一般,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望着他,却又望不清他的表情深浅,只觉他这话无喜无怒,终归不像一句好话。她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才想出一句似宽慰又似开脱的回答:“他就是太聪明了,才会没人要啊。”
这话一出口,苏寂便想扇自己一耳光。
云止不说话,抬足继续往前走。
“不过,”苏寂嗫嚅着,夜幕垂落,披在云止的僧袍上,“不过也不一定是公子啦!”
云止没有回头,“我并不曾猜疑柳公子。”
苏寂皱眉,低声道:“和尚你今日好生莫名其妙……”
云止已推开了燕西楼所住的那间房门。
燕西楼却不在里面。
连带他的行李兵刃,都不翼而飞。
作者有话要说:

☆、一念嗔心起

燕西楼既然离开,自然有他的理由。他浪迹天涯惯了,不辞而别是常事,云苏二人都不在意。
而且这样一来,房间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两人都不愿承认心头隐秘的开心与失望,各各进了自己的房间去。
翌日,两人各自顶着黑眼圈上了马车。
明明还是一样的马车,中间空了一块倒反而好似变得更加逼仄。云止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往别处多看一眼都是罪恶。而苏寂干脆始终望着窗外,把同行的人当空气。
暖炉炙烤手心,暖意渐渐自十指渗进心肺里去。天边云层低压,荒野一片灰白之色,落入她眼里却晕开了满心窃窃的欢喜的花,她自己也辨不分明。
车外寒风肃肃,车内却温暖熏人。
聊城。
狂风大作。
冬日便是冷肃得逼人,连太阳也是冰凉如银盘,一点也不可爱。路上行人无不匆匆归家而去,连一句话也不多说。做生意的也没了心情,都早早便收了摊。云苏二人身上盘缠已不多,早就将马车打发走了,便在大街上找客栈。
没料到风这么大,苏寂连风帽都系不稳,长发凌乱飞飘,只得向云止又靠拢了些。
“和尚。”
“嗯。”
“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提。”
云止看她一眼,“随你。”
苏寂撇了撇嘴,“那还是不提了吧。”
然而她这套欲迎还拒对于云止来说全然没用,本想吊他胃口,他却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徒然败了她自己的兴。便埋头笼袖地走着,口中说道:“关于……桓姨说的那件事,我想了很久。”
云止微微蹙眉,没有接话。
“我想此事太奇,必有隐情。”苏寂轻声道,没敢去看他的神色,“桓姨……你是大夫,你该知道,桓姨那样子是不能生孩子的。桓迁我见过,长得跟桓姨并不像。”
云止静静地道:“这些,我也想过。”
苏寂侧首,但见他清俊容颜在冬日风雾之中仿如一片幻影,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她的心头愈加惶恐,语意便有些急了:“和尚,我看这事还得多查一下,别有用心的人太多……”
云止忽然走进了一家店铺。苏寂抬头看那店铺被风刮得左摇右晃的招牌,呆住了。
胭脂水粉簪钗钿……
和尚进去了?和尚刚才真的进去了?
待他走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样东西。
一只轻盈的墨蓝飞燕钗,振翅轻摇,精致纤巧,灵动宛转。
云止伸手将她的发髻稍稍理好,而后将飞燕钗轻轻插了上去,压住了她的发。
那一只盈盈燕子,脉脉无语,仿佛即刻便要乘风飞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得住,但他知道自己喜欢它飞翔的样子。
苏寂怔怔地抬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下那飞燕钗纤细的翅膀。
旁边已有人围观起这和尚与姑娘的暧昧,她却浑然不觉。
她凝注着他,他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嘴角仿佛有一抹淡笑,却又是转瞬即逝。
他有十分心事,却只与她道三分。
余下七分,她都绝不知晓。
他是一潭深水,表面上看去却是清澈见底,她懵懵懂懂地一头扎了进去,才发现他的危险。
他那深而绵长的瞳眸里,竟好像全没有她的影子。
明明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她却觉那飞燕钗如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云止已经举足而去,她连忙跟上。
不论他在担心什么,不论他在害怕什么……
她都不在乎。
如是想着,眼角终于渐渐扬起挑衅般的笑,一下子伸手挽住他的臂。
大街上好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云止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慢慢地将手臂抽了出去。
“萧遗哥哥,”她不以为忤,却笑得愈加灿然,“谢谢你。”
薄霜微凝的运河上,一艘小船正随水缓慢漂流。船上两人,一人闲卧船头,曲肱而枕,意态十分悠闲;另一人则黑衣肃然,立在舷边一丝不苟地摇桨。
“你是不是——”黑衣人顿了顿,道,“少了一件衣服?”
“是么?”躺着的白净男子笑起来,“连这都能看出来,你真是当密探的料。”
“阎摩罗,”沈梦觉面色平静,“我知道你帮他们逃跑。”
阎摩罗眸中的光芒沉默了下去,“你要向公子告发我?”
沈梦觉点点头,又摇摇头。“在找到他们之前,我不会去见公子。如能找到他们,你或可将功赎罪。”
阎摩罗嗤笑一声,“不必你替我说好话。”
沈梦觉淡淡地道:“其实,你既然帮了他们,就不该跟我回来。”
阎摩罗静了,将头转向一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清幽流水。
“公子的手段,你我都清楚。”沈梦觉道,“而况苏姑娘是公子很看重的人,你我也都清楚。”
“我听闻公子曾想娶她。”阎摩罗的声音有些窒闷。
沈梦觉抬眼望向对岸,“我看苏姑娘走陆路,脚程不见得比我们水路的快。”
“所以?”阎摩罗掸了掸衣上的灰。
“不要再多想了。”沈梦觉叹了口气,“你我这番如不能带回苏姑娘,公子面前,必是死罪。”
阎摩罗不说话。
沈梦觉侧首看他,“你不信?”
阎摩罗轻声道:“我信。”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南方的冷与北方又有不同。天色阴沉,一意地刮着湿冷的风,却不急着下雪,只渗得人全身俱是无法排解的凄寒。
云苏二人一路紧赶慢赶,十来天也不过赶到了彭城。
在彭城,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谢倾眉。
大街一处围了许多人,吵嚷嘈杂,似乎还夹有拳打脚踢的声音。
苏寂一向喜欢看热闹,立刻便拨开人群冲了进去,云止皱着眉头,只得也跟了过去。
地上一个少女可怜兮兮地抱着膝盖啜泣,旁边还不时有人上去给她加上几脚,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苏寂拔剑喝退那些欺侮她的男子,便低身将少女挽了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云止却先她认出了这少女,“谢施主?”
谢倾眉抽抽搭搭地擦着泪,低声道:“谢谢苏姐姐,谢谢云止师父……”
弱龄少女被欺压至此,着实令人生怜,却听旁边打她的人仍不肯走,横眉怒目道:“你们若是她朋友,就代她把钱还了!”
又一人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想到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还会偷东西!”
云止微微蹙眉,“谢施主,此事属实?”
苏寂给那人径直丢了点碎银子,啐道:“休再啰啰嗦嗦地烦人了,快滚,快滚!”
人群终于渐渐散开,苏寂拉着谢倾眉到一家酒楼里坐着,谢倾眉才开始解释事情经过。
“是这样,我娘亲在扬州,君侯这次看要过年了,便放我回去看望她……”少女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颤抖的泪珠,声音呜咽着,“谁知道在路上给人偷了钱包,我没有办法,便去当铺把耳环换了点银子,结果他们说我的耳环是偷来的……我当的钱也花掉了一些,他们又逼我还钱……”
苏寂眉毛一挑便拍案而起,“这什么混账,我去——”
云止的手忽然覆在她手上。
很明显的劝止之意。
她豪气干云的话便鲠在了喉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凉的温度覆着自己的手,虽然毫无动弹,却令她心脏狂跳。
于是她乖乖地坐了回来。
谢倾眉呆呆地看着这两人无形中流露出的默契,天真无邪的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狭光。
“谢施主的耳环当了多少银子?”云止淡声询问。
谢倾眉嗫嚅道:“五十两。”
云止微微一怔,“我与苏姑娘并无这许多盘缠……恐怕……”
“无事无事。”谢倾眉连连摆手,大眼睛眨了眨道,“你们要去哪里?”
云止沉默,苏寂接话道:“我们恐怕与你不同路。”
云止望了她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然而他的手却还放在她手上,好似紧了紧。
她不能分辨清楚他的意思,一时竟如五爪挠心般难受,又怕自己稍微一动他就要将手抽回,整个人都憋成了柿子。
谢倾眉眸中掠过失望之色,懊恼地道了声“喔”,却又道:“我身上还剩了点银子,不如我请你们喝酒吧。”
但见云止清清浅浅地笑了,“这个好。”
一壶清酒,两只酒盏。
楼外暮色悄降,水色山光,市井巷陌,俱笼作朦胧一片。苏寂转头对小二道:“再添一只酒盏。”
谢倾眉一愣,“难道云止师父也喝酒?”
云止还未说话,苏寂已笑眯了眼对着他道:“不要怕,我教你喝。”
于是云止便将喉头的话又咽了回去。
酒菜上齐,三人一同干杯,苏寂与谢倾眉虽各怀心肠但自然笑得开心,连云止眸中也带了淡淡的欢悦之色。
他在出家之前也并非滴酒不沾,但毕竟五年来对酒色深为排斥,此刻便觉这酒辣得呛人,仿佛不再是他记忆里熟悉的温醇。或许是酒气熏染,他觉得今日的苏寂似比平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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