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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阿树的女人决定去死-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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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广西,北海市。
冠头岭的海边,风浪依然大得惊人。台风刚刚过境,下了一夜倾盆的雨,现在雨势才渐渐有减缓之意。
赵老二没娶老婆,无家一身轻松。早上他本来都不想来冠头岭了,但是想这台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兴许还有游客会去玩玩,他能赚点小钱花花。
赵老二一咬牙,收拾收拾东西就又去了。
到了海边,果然,平时满满当当的长棚下都没人摆摊了,只有极远处几个稀稀拉拉的人,穿着雨衣在大风大浪前拍照。
平时都没有这样好的位置。赵老二舒舒服服地在棚子最正中的位置上摆好东西。
有一个女人渐渐走近了,应该是个游客,穿着一条红裙子,光着脚,皮肤雪白,手腕上一串红红的链子特别好看。
她松松垮垮套着一件雨衣,看不清脸。
赵老二直觉她是来找自己的。他伸出手,招呼了一嗓子:“姑娘要不要来算个命?我壮族赵家米啰了,可窥往昔,绝祸福,通阴阳,度生死,很准的咯——”
那女人一掀雨衣的帽子。
赵老二吓了一跳。
还真别说,他的直觉没有错,这女人是个熟面孔,就是来找他的。
程树拂了拂脸上风吹来的细沙子,低声问赵老二。
“我想再算一卦。可以吗?”

这回程树想算得是姻缘。
姻缘求的人多,赵老二算得最拿手的就是姻缘卦。他又和前天一样起卦问米,这回算出的卦,倒不像这小姑娘的父母缘那般凶险了。
她的姻缘卦,火上水下,火势难以压倒水势 ,救火大功未成,称为未济。
未济卦,变数颇多,说好也好,说不好也好。但是赵老二思虑片刻,还是说:“姑娘,你的姻缘指日可待,只需静候佳话。无论是好是坏,上天都会妥当安排。”
他有些惴惴地看向那姑娘,心想她别又受了什么刺激。没想到那姑娘笑了笑,向他郑重地道了谢。
末了,她伸出手向他自我介绍。
“我叫程树,是一个拍独立纪录片的,想跟着你一段时间,拍拍你的生活,可以吗?”
赵老二一阵懵。
他长这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是“独立纪录片”的。纪录片他倒知道,那个中央电视台拍的《舌尖上的中国》他就很喜欢,但是这独立纪录片——
他可从来都没听说过。
难道是想搞反动的东西的?
赵老二的家就是在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里被搞没的。他立马慌里慌张地拂开程树的手,也不管自己会如何伤害到对方的心了,直接果断拒绝道:“不行不行!”
程树讶然,没想到赵老二拒绝地这么快。
她又磨了半天,才知道赵老二在担心什么。
程树一听,轻笑了几下,解释道:“你误会了,独立纪录片不是搞那种事情的。我们呢,会创作一些比较边缘的纪录片,但也不是在体。制内进行的,因为独立,所以是比较自。由、比较开放的。”
赵老二听了,心里还是怵得慌:“不行,一听就感觉你们是在干坏事的。”
程树:“……其实也可以这么解释:我每天一直跟着你,把你的生活记录下来,最后做成一个电影,也不会拿到电影院,也就是我们朋友、喜欢算命这个题材的人,会一起传来传去,看一看。很少人会知道的。”
赵老二见她声音轻轻,整个人又瘦瘦的,站在那里轻声细语劝自己,心又软了下来。
他想了想,又确认道:“你说不太有人知道的,是吧?”
“嗯。”
“那我每天撒尿拉屎你也跟着我?”
程树摇头:“不会。”
“睡觉呢?”
“也许。”
“你要拿……那种很大的照相机拍我么?”
程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指的是摄影机。
“会的。”程树解释道,“你一开始可能会觉得不自在,但是我会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过几天,你就会习惯了。”
“要是我习惯不了怎么办?”
程树说:“那我就走。”
赵老二思考良久。
他毕竟一个人生活久了,没有人陪,寂寞孤苦。又想到这件事确实能让更多人知道自己这个赵家的算命术,心肠一软,就答应了下来。
自此,程树终于能够踏上一段崭新的旅程。
另一边,平溪县的谭临却不似她幸运。
他到了湖边,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等来了十几年没有和他见一面的那个女人。
童苓穿着一身旗袍式的连衣裙,踩着一双低帮高跟鞋,颜色素净,头发挽成低髻,整个人娴雅而端庄。
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包,沿着湖滨栈道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椅子上的谭临,马上就认出了他。
她的第一句话是。
“你好。”
就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独立纪录片这个圈子有点小众,但是优秀的作品真的很多很多,我这里提到阿树来拍算命,其实也是致敬一下徐童导演的《游民三部曲》。
前段时间刚刚看了一个《知天命》,也是有关一个开了天眼可窥生死的社会边缘人的。虽然剪辑稍稍有些乱,但是真的非常非常有意思。
这个世界真的是完全物质的吗?真的不见得。
其实还有很多拍算命的优秀独立纪录片,就不一一赘述了。
我们国土之大,无奇不有。赵老二这样的人,需要被记录、被看见。

☆、线头

很多年前,谭临还记得母亲的脸时,曾经梦见过自己和她见面。
还是分别的那个火车站台,他下了车,看见母亲久站在门口。
天很蓝,一点云都没有,更没有雨。他们重逢的这天,就和他们分开的那天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母亲走到他面前,抱了抱他。她说:“小临,你回来了。”
然后他们就一起离开了车站。
没有欣喜,没有哭泣,甚至连久别重逢的思念都没有。
他母亲表现得平静自然,所以谭临也这样做。
后来他醒来,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觉得这一切恐怖极了。
谭临那时想,如果现实真是如此,那还不如不要相见。
恐怖的不是母亲冷漠的态度,而是她所表达出的那种不耐与无所谓。仿佛他来与不来都没有什么区别,仿佛他存在或不存在,对她也没有太大意义。
谭临觉得,自己于她,好像就是一个意外。生了就生了,后来他再如何,都不关母亲的事。
就好像他的存在是多余的,他根本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谭临知道自己陷入了需要别人来证明自己的死胡同了,但是他走不出来。
所以,他一直害怕再次见到母亲。
怕一梦成谶。
没想到,现实竟然比梦境更加恐怖。
母亲连一个拥抱都吝惜给他。她只是矜持地站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礼貌而含蓄地点头,向他说了一声“你好”。
遗失已久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汹涌回来。
十几年过去,母亲的容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她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与任何人都疏离淡漠,所以才能在与自己十岁孩子分别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任何眷恋的情绪。
曾经骨血相连,现在却是彻底的陌生人。
谭临站起来,冲她点了点头,语气也淡淡:“你好。我是谭临。”
童苓上下看了他一遍,笑了笑:“都已经这么大了。我真的认不出你了,小临。”
谭临想,要不要叫她一声“妈”呢。
有风吹来,湖边三三两两地走过散步的人。这个小镇存在一千多年了,近半个世纪都没有发生过凶杀案,人们的生活闲适而琐碎,从未有过什么惊心动魄的片段。
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人里,有和自己母亲分开这么久的吗。
谭临想,没有吧。
他往童苓身前走近了一点,伸出手,轻轻抱了抱她。
童苓的身体僵硬。半晌,她也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谭临的肩膀。
然后她拿开手。
谭临放开拥抱,往后退了几步。他母亲的身上全是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没有唤起他记忆深处半分共鸣。
他又想起程树的头发。那种廉价旅馆的水蜜桃洗发水香味,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谭临本来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后来还是放弃了。
他知道她的继子继女都是怎样的人,过得好或不好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他再问她,又会得到什么回复呢?
无非是一个他也不知道真假的答案。
童苓问他:“你结婚了吗?”
谭临说:“没有。”
“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谭临缓缓点头。
“那很好。很好。”童苓突然笑了笑,这个笑比她之前的笑都要灿烂真挚许多,“小临,你爸爸把你教得很好。”
“爸不在了。”谭临说,“突发性大面积心肌梗死。上个月走的。”
童苓愣了愣。
谭临注意到她将手里的小包攥得紧了些。
过了一会儿,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巴,才道:“这么突然啊。”
“嗯。”
童苓转过身去,将手撑在湖畔栏杆上,看着远远的湖面。
风吹起她的鬓发,谭临听见她说。
“你爸爸,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谭临沉默。
“他把所有东西都给你了吧?”童苓问。
谭临有些讶异,“嗯。”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童苓笑了笑,“这是我从前和他说好的。无论再不再婚,所有的东西都要留给你。因为我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你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可是你在。”谭临终于忍不住了,双手紧紧抓住栏杆,转头看她,“你明明在的,可是你从来都不找我!”
童苓回视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我……”
“好了。”童苓转过身,打断他略微激动的情绪,“既然有喜欢的女孩子了,早点结婚吧。两个人有个伴儿,会过得开心一点。”
谭临不说话。
他要如何过自己的生活,她又有什么权利来管?
童苓叹了口气,道:“好了,那我就先走了。这两天天气太热,你注意身体。”
她转身正想离开。
“等一下。”
谭临叫住她。
童苓一愣,“还有什么事吗?”
谭临深吸一口气,“妈,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个突如其来的“妈”让童苓沉默了好一会儿。
“什么事?”
谭临把陈北及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说:“我想……请你注意一下你的丈夫。”
“我丈夫?”童苓吃了一惊,“正国?”
“嗯。”谭临将方路南的发现告诉了童苓。
童苓惊讶地挑了挑眉。
最终,她还是答应了谭临。
谭临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童苓的身形窈窕,远远看去,不输一个芳华少女半分。
这就是他的母亲。
这就是他……消失了十七年的母亲。

那晚,谭临去方路南家吃饭。
自从父亲过世后,他很久没有和方路南好好聚一聚了。
是温淳给他开的门:“阿临,你来啦!”
“嗯。”谭临笑了笑,进了门。方路南家里的氛围总是让他很喜欢。
方路南正在厨房里烧鱼。看到他进门,兴奋地打了个招呼:“阿临,这么早啊!我还没烧好呢。”
“没事,你慢慢来。”
温淳把切好的水果端到他面前。
谭临道了谢,和温淳聊了几句天,就听见方路南在厨房里喊了一嗓子:“艾玛!黄酒没了!”
温淳站起来:“那我马上去买?”
“谢谢老婆啊!”方路南头从厨房里探出来,笑嘻嘻地道,“再顺便帮我带一包中华吧!”
“去你的。”温淳白他一眼,“黄酒我买一百包都没问题,烟没得商量,不行!”
方路南只好可怜兮兮地缩回头去。
温淳换了身衣服,很快出了门。
听见关门声,方路南又把头伸了出来:“哎!临!有烟不?”
谭临:“……有。”
“快快,给我一根!”方路南脸盲勾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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