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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阿树的女人决定去死-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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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只剩下了大床房……
他又看向门外的程树。
似乎觉察到他的犹豫,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显然已经听见了刚才的对话。
女人将手垂下,轻轻弹了弹烟头,遥遥冲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谭临思考再三,还是觉得不妥,最终想到一个法子。
“等会儿给我一张椅子可以吧?”
“好嘞!”老板愉快地答应了。
他登记好信息,把钥匙递给谭临。
两人上了楼,找到房间。
一开房门,一股南方特有的潮湿霉味袭来。谭临先去开了窗,窗外是寂静的小道,周围都是低矮的平房,只路口亮着一盏暗沉沉的路灯。
风吹进来,都是咸咸海浪味。
“能不能关了。”程树一指窗户,“我不想开着。”
谭临又把窗户关上。
正在此时,房门响了。外面是旅店老板,送来一把宽椅子。
程树交叉盘着腿,看着谭临将椅子搬进来,突然笑了笑。
“今晚你不睡床。”不是问句。
“嗯。”
“原来你是怕我又去死,才和我住一间房。”
谭临又“嗯”了一声。
知道他真实意图的程树也没生气。
她向后仰躺下去,又笑了笑:“你很有趣。”
谭临说:“你头发湿了,得先去洗澡,否则对身体不好。”
“是么。”程树低笑。自从她被海水淹过之后,似乎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谭临想。
程树躺着,将自己已经湿透的外罩衫脱了,随手扔在地上。台风将至,呼啸的风声打在单薄的窗户上。
一片隐藏着的寂静中,谭临听见程树问自己:“跟我说说你吧。”
“我?”谭临有些诧异。
“嗯。”程树用左手撑起了头,从床上颇有兴致地看向他,“除了你十年前的那次意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谭临点点头,四平八稳地介绍自己,“我27岁,前女友叫阮颖,一个月前分的手。”
“你怎么说这个。”女人难掩笑意。
——因为我知道你的岁数和前男友,所以和你平等交换信息。
谭临在心里这么回答,不过面上没说。
他转而沉默着捡起程树扔在地上的湿衣服,想拿到卫生间里搓一把。
程树见他没回答,从床上一抬头,看出他的意图。
“不用洗。”她说,“扔了吧,我不想要了。”
谭临的动作顿了顿:“真得不要了?”
“嗯,不要了。”程树的声音依然那样,无所谓里透露着决绝坚定,“你坐下吧,陪我聊聊天。”
虽然程树这样说,谭临依然把她的衣服端端正正在桌子上摆好,才又坐回椅子上。
“你刚才说到你的前女友。”她又将话题绕了回来,“说说她吧,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
其实阮颖无非就和平常的女孩一样,喜欢化妆品,喜欢买包,喜欢吃好吃的,喜欢出去旅行。
谭临干巴巴地介绍了一通,发现也没什么好讲了,只好来了一句总结的话:“不过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是以后会过得很好的那种女孩子。”
程树在床上“呵”了一声。
“你这次回去看到她了么。”
“嗯,”谭临点点头,“对了,她交了新的男朋友。”
“分手一个月……”程树喃喃,“谭临,我开始有点羡慕她了。”
这是她第二次叫谭临的名字,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知道我当时和陈北及在一起的时候,我前前男友怎么说我的么。”她低声笑了笑,“不要脸,淫。荡,恶心。说我才过了半个月,就和别人搞上了。”
谭临安静地听着。
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程树开始缓慢地诉说起自己和陈北及的故事。
那大多数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很多她也不太记得清楚了。只记得最开始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全世界都是如何阻止他们的。
那时候她的身体里还燃烧着一团火,什么都不管不顾,爱了便是爱了。
后来,等这种炽烈而短暂的感情燃烧殆尽,她发现陈北及劈腿后,程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是难有那种纯粹的爱的。
——就像邓英对她的爱一样,若不是逐渐消失,便是走向病态的极端。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大约也是累了,谭临在她声音的催眠下,很快就睡着了。
程树关了床头的灯。
在十二点到来前的最后一刻,她躺在床上,喃喃道:“谭临,你觉得陈北及会怪我么。”
无人回应。
微弱的灯光从窗外照进来。程树用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怎么办,我才和他分开半个月,我好像又爱上别人了。”
“你说,他不会怪我的,对吗。”
窗外的路灯渐渐暗了下去。
程树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看向窗边的那个黑色的影子。
十多天了,她终于摆脱了耳鸣,却依然睡不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窗外的灯彻底灭了。
程树于黑暗中爬了起来。她将床边的谭临扶起,平稳地放到床上。
然后,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床的另一边,在谭临的身边躺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快到底了,要开始裸奔的节奏QAQ
不过这个故事不会很长,因为“去死”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这也是千千万万个故事里很平常的一个,只要有一刻你们被击中就足够了。

☆、仪式

程树很久没有做梦了。但是这天晚上,在这个破旧的小旅馆里,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海边的雾气很大,她慢慢走着,脚下踩着锐利的砂石,四周只有无边际的白色,还有若有似无的歌声。
猛然间,大海深处传来一阵挣扎声。她转头看去,发现不远处有个快要淹没在海里的人。
那竟然是她的母亲,邓英。
浪头一个接着一个,猛烈地打在邓英的头上。还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乌黑的卷发犀利的眉峰,裤子包裹住修长的腿,在海里浸泡着,全是湿漉漉的。
还是二十几岁的年纪。
邓英的身边还浮着一个小女孩。程树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知道,那就是年幼时的自己。
这是她五岁的那个夏天,邓英第一次带她去海边自杀。
那天邓英还精心打扮了她。
她给她穿上了最漂亮的碎花裙子,扎了一对双马尾麻花辫。
程树高高兴兴地跟着妈妈出去玩,在路过楼下小卖部的时候,邓英甚至还给她买了一根碎碎冰。
在去海边的公交车上,邓英不停地哭。程树问妈妈在哭什么,邓英没回答,只反复地呢喃,“他不要我们了”。
程树又知道什么呢。
她只知道从小她就很少见到爸爸,虽然最近几个月爸爸根本就没有再出现过,但这样的恐惧根本及不上她手里碎碎冰的美味。
等站在高高的礁石上时,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孩子对于危险的意识是本能的。当她扔掉碎碎冰狠狠抓住妈妈的手时,根本不会知道,最终,就是这个女人拉着她跳进汹涌的大海。
她们在浪潮里起起伏伏。深蓝色的海水和浅蓝色的天空交错纠缠,零碎成越来越遥远的影像。
程树最后的记忆,就是邓英拉着她猛地钻进海水,伏在她的耳边说——
阿树,别怕,陪妈妈一起死吧。
只可惜,那次她们没死成。她不知道在最后时刻,那个女人又涌现了怎样强烈的求生欲,拖着她一起,海浪将两个人都送到岸上。
再次醒来,程树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邓英和她的爸爸焦急万分地守在床边,见她醒来,抱着她喜极而泣。
那是记忆里的第一次。她呛了很多水,差一点就没命了。
后来,邓英又有两次的重蹈覆辙,程树又溺了一次水。所幸,最后一次的时候,她们被巡逻的警·察发现,没有跳海成功。
警·察将她们带到派出所里,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
程树只沉默地冷眼旁观。
对于一个精神病人来说,这种口头的思想教育,到底有多少用处呢。
自然是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说她的妈妈是精神病。但她知道。
她不过十岁,但她知道。
等程树长大一点,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私生女。
原来邓英和她的爸爸并不是法定的伴侣关系。
原来邓英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挽回情人的心。
她的爸爸提过好多次,想让程树离开邓英生活。但是邓英都拒绝了。她死守着这个所谓的爱情结晶,因为这是她最后的筹码。
程树觉得很可笑。
邓英把自己生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人,从当初被母亲带到这个世界,就已经是一个错误?
这个世界上啊,本来有很多东西就是无解的。
与男人的这段不健康的关系让邓英成了一个无理、狂躁、敏感的妇人。她经常殴打程树,并将她关在房间里,过后又悔恨不已,似乎想做出一切努力留住这个生命里最亲密的信物。
这导致程树一直很恨这个女人,在那段冗长的岁月里,她试图出走过无数次,可是没有一次成功。
愤怒如小兽般的年轻少女,用对待感情的轻佻态度,来报复自己脆弱的母亲——
她交了很多的男朋友,但极少动心。
母女俩的斗争持续了十几年之久。这场战争终止于突如其来的疾病。
邓英得的是宫颈癌,死亡率很高,靶向药没用,又发现得晚。程树亲眼看着她一天一天的苍老消瘦下去,最后只留一副骨头架子,被包裹在病床上的薄被单里。
当这个女人因为死亡而褪去了尖锐与敌意时,程树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慢慢懂得她。
在邓英弥留的最后几个月里,每天下午,她都会用一种柔和、舒缓的语气,向程树一点一点地叙述自己的爱情故事。
从浪漫的邂逅、不朽的约定,一直到,惊慌失措的初孕少女。
是那个时候,可怜的少女才发现自己的爱人竟然已婚。
她被迫做了第三者,怀着骨肉,进退维谷,飘摇不定。
所以程树常常想,爱情是一种原罪吗。
她大概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竟然在邓英快死的时候选择了原谅她。她想邓英不过是一个爱错了人的姑娘,一生横冲直撞,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邓英没有死于疾病。某天病房无人时,她挣扎着跑出医院,跑到海边,跳海自杀。
她终于以这种方式死了。
几天后,邓英的尸体在更远的海滩上被人发现。程树独自一人去警局辨认尸体,只看到一堆苍白、膨胀、浮肿的组织物,和病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一点也不一样。
原来人淹死后是变成这样的吗。
程树强忍住呕吐的本能,在文件上签了名字。
她从此不再见那个给了她一半血液的男人。
这整件事是因他而起的。一切都是谎言、谎言,全是谎言,带来的也是痛苦、痛苦,只有痛苦——那么他也不配再得到被宽恕的机会。
只是,邓英的葬礼结束以后,她就开始生病了。
那时起,她的耳朵里永远回荡着无休止的嘈杂。莫名流泪、睡不着觉、极度疲倦,脑子却也一直无法停止思考。看了医生也没用。
她想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二十几年里她到底干了什么事,她又要做什么,才能得到一个好结局。
无解。
无解。
全都无解。
常常,程树自嘲地想:精神病人的女儿,命中注定就会是一个精神病人吧。
后来,她遇到了陈北及,一个愿意和她分享精神病生活的男人。
再后来……是谭临。
他和陈北及是不同的。
他会站在岸边,用眼神抚慰自己:快回来吧,我一直在等你。
程树微微笑了。
一片迷雾之中,她慢慢地向海水中挣扎的邓英伸出了手。
“妈,快回来吧。”她说,“有人等我,我要走了。”
环绕着她们的海水温柔而蔚蓝。
是很深的拒绝很深的厌倦,才能形成的蔚蓝。

程树是被卫生间里稀里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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